第52章(1/2)
孟婆所在的那木屋便是望乡台, 这块三生石竖立在那儿已有数千年,传闻三生石不止一块, 本是仙家物,后阴差阳错流落各地,其他界的踪迹已然不可查,忘川河边这块倒似乎是某位仙人亲手放在这儿的, 即便是四时更迭, 鬼魂往复, 依旧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原地。
“三生”指“前生”、“今生”与“来生”, 魂魄行经此处,在接过孟婆汤前要是注意到了厚厚石苔下的青石, 便能被她允许去看上一眼, 那巨石上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 凝神看着上头的字时会不经意地想起上辈子遇到的人做过的事,偶尔心有执念的鬼魂定定看了一会儿后, 突然就会端起之前怎么都不愿意接过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没人知道面对着三生石的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只听说若是与之有缘, 说不准除了前世与今生, 还能看到来生的事,但看过的人都已经喝下孟婆汤往生了,就算追去人间界问他也不会记得,因此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实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孟婆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习安看向三生石的视线,想到他转生乡工作人员的身份, 又因为她此刻的注意力正放在手中的木盒上,没什么心思与他周旋,便对习安微微一笑道:“大人若是想看,去看便是,奴家还有些事,失陪。”
除了夫妻,孟婆一次只接待一位客人,为了处理一下从广榭那儿受到的东西,她对着习安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望乡台前,习安回头看了一眼桥的那头静静等着的几个鬼魂,心想孟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空理会他们,就放心地往边上走了两步,来到了三生石前。
在奈何边这诡秘的昏暗光线中,原本应该是一团团碧青色的苔藓染上了落日的昏黄,将三个篆体狂草大字遮了大半,若是看的不仔细,大概就直接将这块半人高的青石当做了普通的石头,连绵回绕的笔势狂放随意,像是当年谁乘兴挥毫随手写下了这三个字,原本只是准备随便看看的习安只那么一眼就凝了神,目光与心神像是被卷入其中一般,皆不由自主地随着笔锋走势动了起来,恍惚间他产生了某种幻觉,就仿佛当年那位仙人书写时自己就在一旁,亲眼瞧着他一挥而就的模样,等最后一笔结束,异变突生!
忘川河的血色河水陡然拔高,明明看起来并不算深的河水莫名卷起大浪,习安瞳孔微缩,耳边仿佛响起了折婉曾提及的话——
“落入无间地狱倒还有一线生机,若鬼魂跌入或妄图穿过忘川,会融在恶鬼的怨念和痛苦组成的血水中,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他人的警告习安向来不会抛之脑后,第一时间就想跑向高处躲过忘川水,可他的脚不知为何就像生根了一般,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挪动分毫,于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红的有些发黑的巨浪拍向了自己!
然而,蚀骨钻心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他仿佛被泡在了温暖的金色液体中,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人,许久的空白后,习安突然觉得身体仿佛被劈裂般地骤痛了起来,紧接着眼前闪现过一汪清冽的湖水,下意识眨了下眼睛后,画面开始出现变化,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因为太过陌生而几乎要认不出来的,自己的父亲。
年轻的男人似乎十分紧张,近在咫尺的脸非常不自然,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从习安的角度看去,自己似乎正在男人的怀里,正当他为此感到惊讶的时候,他的视角一晃,突然游离在外成为了旁观者。
这里是妇产科的手术室门口,旁边站着的是护士和医生,年轻的男人动作抱着怀里皱巴巴的婴儿,因第一次抱小孩动作僵硬极了,一旁的护士温声讲解了几句,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这下自然了许多的男人盯着怀里的婴儿看了好一会儿后,突然将自己的孩子递给了护士,朝着里头探头探脑地急声道:“我媳妇儿呢?我媳妇儿怎么样了?”
医生见男人如此紧张自家媳妇,不由得笑着调侃了两句:“精神着呢,说让你看看宝宝,你家小子也很健康,六斤八两,出来的时候还有力气踹我一脚。”
闻言显然松了口气的男人扒着门框往里头看:“那我现在能看看她吗?”
医生乐了:“你不要儿子啦?”
年轻男子瞥一眼护士怀里跟小猴子一般的婴儿,只差在脸上写上“媳妇最重要”这几个大字了,医生大概也没见过这样的,嘿地笑了一声:“还头一回见到只管媳妇不管儿子的……行了你进去吧,小心说话别让你媳妇儿气坏了崩到伤口,孩子我们先送去新生儿护理室,别忘了来领啊!”
男人匆忙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往里头走,习安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男人手忙脚乱地照顾前照顾后,病房里的女人虚弱却温柔地微笑的模样,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使得整个画面看起来温馨又美好,女人虽说面上带着几分憔悴,眼神却微微发光,在男人忙完手里的事坐到她身边想要给她削个苹果时,伸手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我们的宝宝活着。”
男人沉默了一瞬,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活着。”
从这刻起,习安眼前的画面突然就开始飞快地变化,那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婴儿脸色很快红润了起来,不多久就长成了肉呼呼的模样,坐完月子后,女人和丈夫抱着孩子回了家,二人将刚出生才不过一个月的孩子放在了床边的婴儿床内,两人温情地接了个吻。
男人是孤儿,女人的父母也早就去世了,家中并没有多少亲人,孩子的满月酒就请了街坊邻居、同事与为数不多的友人,热热闹闹地接受了旁人的祝福,给孩子取了名为“习安”,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看着男人搂着女人笑得有些傻兮兮的模样,习安一言不发,继续以旁观者的姿态往下看。
第二天出门买菜的男人在自家门口发现了不知被谁塞进门缝来的一张贺卡,里头夹着一瓣手工制作的莲花书签,要不是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祝贺自家儿子满月,估摸着他要以为这是谁放错了地方,那莲花花瓣小小的一片,看起来像是刚被摘下来不久,仿佛还能掐得出汁水来,男人似乎觉着有趣,转身回到书房里,翻出了相册将之珍重地夹了进去。
习安看着他们慢慢养大孩子,看着他们因为他第一次开口说话而欣喜不已,看着他们因为他迈出第一步而高兴的模样,看着他们教导他是非对错,看着他们依依不舍地将他送进了小学……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孩子十一岁的时候,在某次外出时遭遇车祸,与孩子一起坐在后头的女人下意识地将他死死护在怀里,在猛烈的撞击中身体腾空飞了起来。
车窗玻璃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痕,车头凹进去了一大块,变形的铁壳将遭受重击而昏厥的男人死死卡在驾驶座上,女人模模糊糊地睁着眼睛,沾着血的手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孩子的脑袋,在周遭嘈杂的尖叫声与呼喊声中,她仰起脑袋想要看自己的丈夫一眼,用尽力气呼唤了两声,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肇事的司机脸上因醉酒而染上的薄红被这一幕吓得发白,倏然转身似乎想要转身跑开,奈何目击的人实在太多,已经有人报了警,他哆哆嗦嗦着掏出了手机,拨了个电话喊人来帮他,之后就顶着路人谴责警惕的视线,跟鹌鹑一般缩在路边,要不是知道他撞了人,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大概会让人觉着他才是受害者。
习安双眼微红,面无表情地握拳向前两步,挥拳狠狠地朝着他的脸上抡了过去——但这显然只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习安那充满着愤怒与仇恨的一拳穿过了肇事司机的脸,轻易地落了空,收不住力道地向前踉跄了两步,他稳住自己的动作后猛然回头,死死盯着毫无所觉的男人,最后还是停下了自己那毫无意义的动作。
有什么用呢?即便再想杀了这个人……
警车与救护车来的并不慢,可依旧迟了,男人当场死亡,女人被救出来时昏迷不醒,送进医院后依旧颅内出血宣告死亡,被她护在怀里的孩子幸运的活了下来,因为此时是夏季,只穿着短袖和宽松短裤的孩子裸·露在外的半个身子的皮肤,不是擦破了皮就是被碎玻璃扎了血窟窿,即便流了不少血也没有哭的少年任由医生为自己止血,透过车窗死死地盯着那被几个人护在身后的男子,直到救护车驶出很远再也看不见那人,才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肇事司机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长相漂亮看起来就像是被从小娇生惯养的,而围在他身边与警察沟通的两个男人穿着定制的西装,一看就非富即贵,与之短暂的交涉后,警|察带走了看似态度良好的男子与他的兄长和律师,经过一系列调查取证,几天后,在医院里不言不语的少年见到了由警|察陪同来的,建议他接受对方赔偿的律师。
十一岁的少年能懂什么?左右绕不过那些惯与人交锋的大人话里的陷阱,又无人能够依靠,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因认错态度良好,又有背景为之活动,最后只判刑三年缓刑五年,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自己的人生。
因之前父母做生意时贷的款还未还清,那笔赔偿大半都用在了这上头,没人管理的店铺很快就被人接手了过去,那几乎不出现的女人的远亲为了那笔赔偿接近少年,得知没剩多少后又甩手不管,不多久,他就被送到了儿童福利院,在那不算多大的院子里长大,在想要找到那个男人报复时被院长一次次拦下,上了初中,高中,高中毕业后没再继续学业,花了两个月找到了合适的工作,用剩下不多的钱租了房子,搬离了福利院。
然后在某天傍晚下班后,遭遇车祸身亡,来到了转生乡。
那一生并不算多长,也并不惊心动魄,似乎遭遇了很多,却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相似遭遇里的其中之一罢了,习安还是不觉得自己能原谅那个男人,意外身亡前几年他就听说了那人被家人送去国外的事,即便追过去报仇也大概是找不到人的,苏钰说的没错,他确实对那个男人心怀恶念,无论何时想起那个人,总是希望他过得不好,备受谴责,恶毒地诅咒对方不得好死,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这么点小小的愿望至死都没能实现。
但转生乡对人生前的善恶分外看重,像那样的人,大概死后得去地狱里遭受几十年的酷刑吧?等他重生之后再死去,估计那人还在地狱里苦苦挣扎,想到这儿,习安总算得了几分平静,只等着看那人的下场。
大概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习安的眼前恢复成了一片白蒙蒙的模样,在他以为终于结束了的时候,画面陡然一变。
迷雾逐渐散开,出现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并不小的房间里有几个正埋头工作的人,习安发现自己正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堆满了资料与文件的桌面上搁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手中正核对着两份数据,他下意识看了眼电脑,从待机的屏幕反光中他看见了一张因为某种原因而印象深刻的脸,忍不住微微一怔。
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明明比自己秀气了许多却又莫名显得阴郁的模样不正是——
“复深冬,过来一下。”
在习安还有些恍然时,有人突然喊了这人的名字,下意识朝着那名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明明是张陌生的脸,可不知为何就是知道这人身份的习安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对着对方道:“黄经理,怎么了?”
那看起来不大好相处的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左手边的文件:“这个,拿去核对了。”
习安下意识点点头,将那文件夹拿了起来,见状对方便自顾自低下了头继续处理手中的事,顺口叮嘱了一句:“仔细点,听见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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