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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开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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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十五,终究是到了。

此日,各路江湖人云集,盛况空前。

主办英雄会的岑非鱼却也不输排场。他手下这百名白马军旧部,个个都是精锐,大多生得高大威猛,手持银亮大戟,着一身黑红劲装,散发着军人气度。他们中虽有胡有汉,但彼此俱是泽袍兄弟,彼此常年相互扶持,队伍令行禁止,完全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轻骑兵。

石头城中,十名鼓手伫立烽火台上,似点点星火势欲燎原。二十名弓箭手凌云负长弓,占据着蜿蜒城墙上的制高点,猎鹰般密切监视整个城寨的情况。余下众人,分成数个小队时刻巡逻。

自卯时起,鼓手作鼓一击,而后,每隔一个时辰,增一击。至亥时,九鼓响毕,一日的比武才算落幕。

骨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搅碎氤氲不散的冰雾,重重落在鳄皮大鼓上。鼓面上风干的动物脂膏,瞬间粉碎四散。

咚——!

一鼓响,天色尚且昏沉,天地间一片云雾弥漫。

及宾客从房中鱼贯而出,用过朝食,入看台落座,云天一线处方现出斑斓五彩光。须臾,红日破云,如丹砂一粒;继而风流云动,雾若白浪翻腾,日光似万箭穿云而过,遍洒山川,群峰绛皓驳色,蔚为大观。

天幕如画,缓缓展卷,缤纷色彩渐次铺陈。

在这创世般的鸿蒙中,一颗赤色奔星倏然显现,携雷霆万钧之势飒沓而来。

众人一眨眼才看清,那一颗赤火哪里是奔星?那是朝阳金光下,策马疾行的岑非鱼!

岑非鱼一身朱衣,暗绣金线,在日光下流动着熠熠辉光。他人未到、声先至,爽朗大笑:“诸位英雄,久等了!”他师从高僧弗如檀,尽得佛门内家真传,内力雄浑刚猛,一声招呼气壮河山。内功稍逊者听了他的吼声,只觉耳膜发麻。

武林小辈不由担心,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感慨:“若此人全力一吼,不知要震伤多少人!比武尚未开始,他便给咱一个下马威。可见传言非虚,岑非鱼武功高强,却也自大狂妄。”

亦有人怀疑,不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岑非鱼只三十岁出头,内功再高又能高到哪去?我看,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你们就等着看他翻船吧!”

岑非鱼浑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策马奔至看台边,随手把缰绳一甩,向上跃起,兔起鹘落,转眼已站在看台中央的主座前。

在场众人,纷纷站起,等主人发话。

岑非鱼向四周抱拳,单刀直入,朗声道:“忆昔江山初定,匈奴狂徒犯我疆界,我少室派师祖朱士行于洛阳大摆英雄宴,招徕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中原儿女共聚一堂,以武会友、指点江山,同饮一碗断头酒,赴玉门、卫家园,何等壮阔?”

他说着,从面前的桌案上拎起一个酒坛,道:“在此,岑某以二十年的花雕,遥敬二十年前的诸位英雄!”他说罢,一气饮下整坛花雕,将空酒坛往地上重重一摔。

“好!遥敬二十年前的诸位英雄!”

听者无不为岑非鱼的豪气所感染,一齐端起水酒狂饮。

岑非鱼用力一抹嘴,继续道:“中原武林,人才辈出,却已有二十年不曾开过英雄会。岑某生不逢时,未能一睹当年群英毕集的盛况,实是抱憾无穷。遥想当年,我师祖朱士行曾发宏愿,不惜以罗刹手段,护山河万民,是悲哉,不亦壮哉?”

他说着,又喝了一坛酒,摔碎酒壶,大笑道:“不肖徒孙岑非鱼,遥敬师祖朱士行!”

旁人听罢,不无感慨,举杯附和道:“朱士行前辈当的起这一杯!”

谁料,岑非鱼忽然话锋一转,道:“师祖的大弟子赵铎,为镇西大将军,无论朝代更易,一生戍守边关,拒匈奴铁骑于玉门。”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一时鸦雀无声。

岑非鱼不以为然,兀自说道:“师祖的关门弟子赵桢,为白马军主帅,七岁从军行,年十五,战死沙场。”他说到此处,竟莫名大笑起来,笑罢才继续说,“今日,诸位英雄齐聚石头城,为的就是商议如何将赵家最后的骨血、赵桢将军的遗孤,拿去换那万两黄金!是快哉,不亦悲哉?”

无人应答,唯有狂风卷雪,旌旗猎猎。

“诸位为何不喝?”岑非鱼拿起最后一壶酒,一气饮下,把酒坛摔得粉碎,笑道:“酒,我已代你们敬上,请赵将军的后人现身罢!诸位‘英雄’,请落座。”

宾客不知岑非鱼是何用意,只当他人来疯又发作了,找得个台阶便顺坡下驴,纷纷落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车从远处驶来,一路颠簸摇晃。

这日,白马穿着乌衣皂靴,腰间郭洛带上,鎏金白银马头带钩刻着“厉马登高堤”五个大字。他头上戴了个小帽,帽檐下垂着青纱,遮住他的上半张脸,手上则戴着一副精钢镣铐装样子。

他听见岑非鱼那一通胡话,实在憋不住笑,悄悄推开窗纱透气,见轿子旁站着个脸庞瘦削的赤袍男子,便问:“你们大哥是不是喝多了?当着这么多人说胡话,你们也不嫌他丢人。”

男子波澜不惊,道:“大哥常常说胡话,常常丢人,若是哪一日不说胡话,那才叫奇怪。嫂夫人习惯就好。”

白马点点头,觉得此话颇有道理,“他就三杯的量,今天喝那么多,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男子无所谓道:“早换成糖水了,嫂夫人莫担心。”

“别叫我嫂夫人。”白马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不禁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漫不经心,道:“我叫苻鸾,我爹是氐人。”他说着话,随手把窗纱盖上,“上场了,嫂夫……大人,你多少要装得难过些。”继而做了个“面无表情”的表情。

青石道路年代久远,地面坑坑洼洼,马车走得很慢。

白马忍不住将窗帘拉开一道缝,好奇地张大眼睛,透过这道缝隙向外望,只见四周黑压压的一片,坐满了前来“捉拿”自己的江湖人。

马车摇摇晃晃,窗口青纱飘摇彷如浪涛。

白马有一刹那的失神,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于一叶小舟上,航行在波涛翻滚的江湖中。在这错觉里,他依稀望见了幼时的自己。

那时候,刘曜对江湖充满向往,每逢中原行商前来,都要拉着人问东问西,听人说江湖上的故事。那时候,白马不能说话,从来都只是默默地听着,可他何尝不向往江湖?憧憬着江湖人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他的幻想中,那简直是再快活也没有了。

现在,白马如愿踏足江湖。

他有了身份,不再戴着枷锁过日子,能自保,亦有爱人,可他的肩头还有一副重担。这重担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而是他自己扛起来的。

现在,他虽已踏足江湖上,却仍未得到全然的自由。

他不禁想:“何为江湖?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上至庙堂、下至市井,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在这个江湖中,是非恩怨无边无涯。而人们向往中的江湖,则始终只存在于向往中;在那个江湖里,每个人本身就是自由无拘的。其实,能让人自由的,从来都不是江湖,而是人们自己。”

白马决定,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一定要和岑非鱼策马同行,去寻找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江湖。

白马被苻鸾牵出轿辇,走到岑非鱼面前。

岑非鱼扬眉一笑,毫无征兆地将白马揽入怀中,低头同他拥吻,轻声问:“我甜么?”

“三坛糖水下肚,你都甜齁了。”白马险些笑场,他一把推开岑非鱼,故作羞愤地骂道,“滚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得辱我!”

宾客坐得远,只看听得见白马清冷的声音,看见轻纱下露出的半张雪白的脸,以他那被被岑非鱼吻红了的嘴唇。

“竟是个美人儿。”坐得近些的人看得更分明,不禁生出感慨,“无怪乎那岑非鱼想把他据为己有,还拿出来向天下人炫耀。可惜赵家满门忠烈,倒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

此话一出,即刻有人附和道:“有一说一。二十年前玉门那事,实在蹊跷。五万并州军为何要反?如何能反?既已反叛,为何又能在短短一夜间,就被赵王给镇压了?这里头的水,只怕很深。”

“故弄玄虚!”偏就有人不信邪,起身喝问,“岑大侠!你说他是赵桢遗孤,可有什么凭证?大家都知道,您家大业大,看不上这万两赏金,但咱们可都是奔着钱来的。若是辛辛苦苦一番比试,倒头来‘货不对板’,找谁说理去?”

岑非鱼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如箭般射向说话者,待看清那人面目,却发出一阵大笑,道:“我说是谁说话跟放屁似的难听呢?原是桓郁公子!半年不见,桓公子脖子上开了个口,脑袋却还没掉,当真是万幸,万幸。”

白马心下一惊,抬眼望去,见不远处站着个带剑的青衫男子,可不就是老熟人桓郁?

桓郁脖间围着条雪貂皮制的围脖,颜色白得刺目,应当是为了遮住被孟殊时划伤的脖子。他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多次在白马深陷泥淖的时候羞辱他。白马见到桓郁,半是愤恨、半是担忧,本能地攥紧拳头。

岑非鱼握了握白马的手,低声道:“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不用在意他。”他说罢,朗声道,“诸位想必事先都有过一番查探,否则,以岑某的资历,哪里能请得动如此多的英雄人物?但远来是客,岑某须得让你们安心。此人是不是赵桢遗孤,自有信物为凭,桓公子是官家人,就劳烦他上前一辨真伪罢!”

我们哪有什么信物?白马有些蒙,但他相信岑非鱼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岑非鱼淡然自若,道:“年纪稍长的人,想必有所耳闻。昔年,并州军中有一支先锋军,号曰‘白马金羁’,属赵桢将军统领,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曾多次受先帝赞扬。”他说到先帝,满脸都写着不屑,“白马军调兵遣将所用的,乃是一块玉石符节,这不是什么秘密。那符节原本是一个完整的马形,却被分割成三块,主将赵桢、副将曹三爵各一块,另有一块在谁手中,桓郁公子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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