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舍身(1/2)
惊诧的神色未在白马脸上久留,虽然,他确实有些恼怒。否则,他亦不会未曾注意到,岑非鱼的反应不太寻常。
岑非鱼见了五味“药材”,脸上竟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他只说:“老邢,莫要再卖关子。”
邢一善有恃无恐,随口吩咐岑非鱼:“下去做饭。”
岑非鱼二话不说,揽着徐弃尘,两人边咬耳朵边往灶房走。
好吃懒做的白马同邢一善留在洞中,大眼瞪小眼。
邢一善把目光从白马身上移开,扫视面前的餐具,伸出手,却不抚摸,喃喃自语道:“这些,都是我师父亲手所制。他人都去了,却要把宝贝送给旁人,偏不让我用。”
既是“宝贝”,为何不留给自己的爱徒?
白马从邢一善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问:“其中,可有玄机?”那一丝灵光一闪而逝,他问完以后,却不知自己在期盼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邢一善反问:“你先前说的那劳什子食气的法门,到底是如何做的?这几日老头子抽空练了几次,俱未成功。你可别是诓我的!”
白马笑道:“我哪敢骗您呢?你张开嘴,含一口气,只可用鼻呼吸,别放跑了嘴里的气。等到这团气变得湿热,便一点点地将它吞入腹内,吞咽的动作要慢。此时,你可在脑中想象万千种人间珍馐,仿佛它们就在你面前,在你鼻下、嘴里,最终落入腹内。”
“嗯!”邢一善得了要诀,吞下一口“黄焖鸡”,“妙哉,妙哉!肚子竟有些饱了,这法门绝对胜过绝世武学!”
待得这两人“吃”得嘴角挂满银丝,真正的饭菜,总算是做好了。
四人围桌而坐。
桌上,八菜一汤摆得有模有样,新酿的桂花酒,还带着秋日余香。
邢一善捧着手里这套,似乎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碗筷,大快朵颐,直叹:“曹老二做的菜,当真是天下一绝!”
岑非鱼也不自谦,冲白马挤眉弄眼,道:“谁做我媳妇儿谁享福。”
“可不是嘛!”白马敷衍地笑了笑,目光一直落在邢一善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邢一善手中的碗筷上,琢磨着其中玄机。
可白马横看竖看,盘子仍是盘子、碗仍是碗。他不禁摇头,将脑中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开,给岑非鱼倒了杯酒,打趣道:“今日前辈高兴,准你陪他多喝两杯。”
邢一善夸张地大喊:“使不得、使不得!他可是出了名的三杯下肚不辨南北,小心别把老头子的福地洞天给砸喽!”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邢一善酒足饭饱,将岑非鱼与徐弃尘派去洞口“护法”,活像是要作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式。
白马既紧张又兴奋,偷瞄一眼,猛然看到邢一善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而布包中又裹着数十把大小不一的钢刀。他不禁握手成拳,面上却故作镇定,问:“前辈要在我身上动刀?”
“杀头不过头点地。”邢一善看出了白马的紧张,取出两把小刀,相互刮擦数下,最终忍不住笑,把刀收了回去,只取出一包银针,“男儿郎,治病而已,怕个鸟!”
白马松了口气,道:“我上回见人拿这种刀,是十一岁时被割了肾囊。害怕是正常的,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邢一善笑道:“听说现在又长好了。左右你是断袖,跟曹老二生不出孩子,那东西只要能用,别的又有什么要紧?”
白马登时满面通红,腹诽道:天杀的岑非鱼,什么话都往外抖搂,真不害臊!
说笑间,邢一善将白马带到石洞的一角。
这角落位置特异,虽在石洞中,顶上却有一个圆形敞口,仰头即可望见青天白日。
白马看了一眼,日在东天,未到午时。
角落中烟云缭绕,水雾带着热气。烟雾散开后,现出一方温泉。泉水是从地底冒出的热流,但池子却是经由人手以青玉砌成的,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邢一善解释道:“青云暖玉池,家师亲手所造。以蓝田暖玉为基,引地下温泉水充盈其间,可汇聚天地精气。待午时日在中天,光芒自顶豁口上洒下,池水尽天下至阳至刚之气,却又柔和绵软不至于伤人,专用来治疗你这种细皮嫩肉经不起折腾的人。别磨蹭,快快进去!怕我将你煮熟吃了不成?”
“您若真想把我煮了吃,那可是见者有份,得分我几口尝尝鲜。”白马脱了外衣,进入池中打坐。
邢一善将银针包放在池边,又从丹炉中取出数粒刚炼好的丹药,自己吃了一粒而将余下的丹药全数灌入一个小瓷瓶,递给白马:“赤血丹,可固心脉、定命门,纵使受了千刀万剐,亦可保你三日不死。药引难寻,时间紧迫,这几日只炼出九粒,你先吃一粒。”
“多谢前辈。”白马从瓶中倒出一粒赤血丹。那药丸有成人半截拇指大小,颜色乌红近黑,带着一股异常刺鼻的血腥味,就好像是血水凝成的。
白马吞下丹药,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朦胧的感觉,却因被邢一善催促,不得不摈却杂念,不再多想。
邢一善亦走入池中,与白马相对而坐,道:“那套餐具是家师以数百味药材精炼而成的,叫‘解生死’,可在短时内将使用者的内力提升近十倍。一副解生死,可用三次,师娘用了一次,师父又用了一次,老人家临终时千叮万嘱,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可拿去救那些不仁不义、怯懦贪生、贪婪无信之人。”
白马先前见了樟木盒中的碗盘,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了,心中略有些气恼。待他听得邢一善的话,不禁为自己的小肚鸡肠感到羞愧,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白马说罢,又看了看邢一善,心道:他今日怎如此好脾气,什么事都为我解释一遍?唉,大抵是怕我没见识,待会儿会惊慌失措。
“非你之过。”邢一善摆摆手,叹了口气,“人命哪有不该救的?这回让你接受试炼,是那些家伙顾虑太多。说句实在话,世间能有几个好人?若是让他们自己去受试,说不得还没人能通过。你这孩子确实不错,是赵家的种!”
白马再次谢过邢一善,道:“前辈境界高远,白马敬服。”
邢一善:“我师父说‘医道之所以为医道,始于医,陷于术,忠于道。’他让我发誓,在未解医道前,不可动用这副千忧解。非是老头子境界高远,而是你将机缘带来,我救你命,你成我道,让我能在行将就木时用一次解生死,亦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今日的邢一善,看起来格外和善。
但白马总觉得很不踏实。他只能安慰自己:许是近来命运待我太好,如此一反常态,反倒像是在做梦吧!
“定神,抱元守一!”
邢一善忽然大喝一声,将白马从无边思绪中拉了回来,道:“你方才服下了赤血丹,此刻应已见效。”
白马凝神调息,感觉到小腹中凭空生出一股热气。那热气如蛇般灵活,一化为二、二化为三,最终化作数百道极细的气流,钻进他的五脏六腑、全身经脉,令他浑身燥热。
只一点奇怪。纵使热得头晕脑胀,白马亦没有流汗。所有的热气仿佛只在他体内游移,但没有透过皮肤化成汗液排出。
邢一善见到白马的变化,自己亦开始运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俱是浑身通红,却不流一滴汗。
邢一善左右手齐出,迅速点了白马身上几处大穴,继而使出巨力,像折腾木偶一样,将白马调整成四肢舒展的模样,并把他摁在水中,“闭气。”
白马只觉邢一善的手在空中来回移动,不知是在做什么,亦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被拖出水面时,整个人已近气绝,止不住地狂喘了好一阵,再睁开眼,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竟被邢一善扎了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根银针!
“莫怕,你吃了赤血丹,又有我的银针固脉,纵使此番行事不成,你也死不了。”邢一善又从小瓷瓶中倒出一颗赤血丹,塞进白马嘴里,“接下来我要为你放血,将你体内多余的真气、今年积累的寒气,以及淤积的杂乱气息统统排出。你见到血,不可惊慌。”
白马点点头,目光坚定,道:“我信前辈。”他看邢一善满头大汗,眉峰紧蹙,不禁开起玩笑,“纵使我信不过前辈,可如今已被你扎成这样,难不成现在让你停手,我下半辈子做只刺猬么?”
邢一善失笑,长舒一口气,再度运功。
白马仅用肉眼便能看出,有一股极强大真气自邢一善的气海涌出,在他体内疯狂窜动,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撑得变形。
但见那股真气顺着邢一善的筋脉而上,聚于其肩胛,继而缓速下移,令他的大臂胀得像是一对大铜锤。他大喝一声,将手掌按在白马头顶百会穴上,“莫动!”
白马闭眼,咬紧牙关。
两道色如赤火的至粹真气,从邢一善掌中喷出,迅速钻进白马体内。
白马从未承受过这样剧烈的冲击,起先,觉得每一条筋脉都似要被胀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胀感化为痛感,他的身体像是正被人从内部用千百只刀片搅剐,无处不是钻心刺骨地痛!
不知过了多久,白马已痛得浑身麻木,眼睛也睁不开,仿佛濒临死亡。污血染黑了银针,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邢一善聚精会神地运功,一刻不曾停歇。
待白马再次睁眼,只见整个青玉方池,已变成一片刺目的血红。若他能看见自己,便会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满身乌红的血人。常年积累的瘴气、寒气、毒气等等,像是黑泥一般,混在污血中,从他身上的银针针孔中缓缓溢出,甚至在他身上结出了一层轻薄的壳。
邢一善喘着气,指着白马不住发笑,道:“成了个小泥猴儿!”
白马闻见一股酸臭味,知道那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故不敢低头细看。好容易等到邢一善把他身上的银针尽数拔除,他便一脑袋扎进水里,三两下将自己搓洗干净。
污水流尽,清水再次占满青玉池,白马趴在池边对邢一善比出大拇指,道:“前辈果真是医仙下凡。我这辈子啊,再没有比现在更爽快的时候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你算是个识货的!”邢一善别过脸,轻哼一声,不无得意地说,“你的气海中,装着至少修炼了九十载的光明真气。你那位前辈,亦已将《光明心法》所有要诀传授与你。”
白马才活了十六年,尚不知“修炼了九十载的真气”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那约莫是顶顶厉害的,便点点头,道:“前辈放心,我绝不会好逸恶劳。往后当勤加修炼,更进一层,用武功行善去恶,一定对得起老麻葛和你。”
邢一善宽慰地笑了笑,道:“病治好了就滚出去,谁要你来对得起?老头子只是想告诉你,往后,甚么《无量寿经》之类的心法杂学,你大可不必再修,只消专心修炼这一门心法,不,纵使你再不练功,当世亦罕有人能敌了。”
“这么厉害?这、这就成了?”白马实在不敢相信,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问:“可岑非鱼说,心法修炼和内功修炼,二者缺一不可。一修心法,以聚集真气;二修内功,以操控真气。我既没修过多久心法,更不会什么内功,空有一肚子真气,哪算得上是高手?”
邢一善哈哈大笑,道:“成了?你想得美!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散尽体内淤毒,是破。且看老夫如何以医术助你提升内修境界,帮你小子立上一立!”
不待白马回话,邢一善突然大吼一声“闭嘴”,而后再次从瓷瓶中倒了一粒赤血丹,塞进白马嘴里,嘱咐他:“事成以后,你须再服一粒。三日后,再一粒。而后每隔一日服下一粒,逾八日,即可大功告成。”
白马点称是头,一对绿眸子流溢着光彩。治病的过程虽顺利,但他总觉得邢一善这话听起来十分奇怪,这老头子脾气古怪,本不是个啰嗦的人,服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大可在治疗结束以后再告诉自己,为何现在一气说完?除非他治好自己以后,再没机会能说了。难道说,邢一善打算对自己舍命相救?
不好!
白马终于想明白其中关窍,想出声阻止邢一善,却为时已晚。他一张嘴,便被邢一善喂了一粒黑色药丸,随即全身僵硬,如石头般动弹不得、不能说话,更莫说运功了。
白马眼睁睁地看着邢一善运功,看见真气在他的筋脉中乱窜,令他涨得满面血红,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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