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章三（2/2）

“你似乎不太意外。”莱昂指出。

“有听说过相似的版本。”

她含糊地回答道。

口中的听说被莱昂嗤之以鼻，不过考虑到这好歹是他们的家乡，便多说了两句：“勇者村是被人烧掉的，这件事当年有一环经我手调查，不会有错——村子烧毁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莱恩的家，当时只有骑士跟勇者生还。而那种程度的火焰魔法，无论是村子里的村民，还是勇者，都无法引出。”

“……”

“这件事情之后，骑士就脱离了勇者的队伍，同时被他的同伴所敌视。坊间流传的版本乱七八糟，没想到还有几个靠谱的？”

莱昂对村民b口中的“相似版本”表示了好奇。

两人已经顺着人流走了下去。时间尚早，可祭典没有限制出入，还有些记起了其他事情的居民们纷纷掐着点往外离去，两人便混入他们，踏出了那片热闹的氛围。紫花藤广场上的热闹最主要来源于四处遍布的水晶灯光，外面的街道上虽然也有布置路灯，但亮度远不及旁边的水晶灯光，暗了一截，连带着人们的踪迹也显得鬼祟了起来。

“嗯，之前从弗兰克那里听说了一个类似的版本。”村民b意外地对这件事情能保持冷静的态度。她站在路口朝周围望去，突然瞥见了方才在广场内看见的一人。

“弗兰克？基斯家族的那位小少爷？”莱昂反问，“他说了什么？”

“其他都一样，但是烧了勇者村的，是勇者。”

“……”

这回轮到莱昂动作一顿了——可村民b并没有给他停顿的机会。她抬步便往看见了熟悉的人的方向走去、就算对方踪迹可疑地钻进了一条小路中，也紧追不舍。

她明确了方向的脚步让莱昂也追了上来，没多久便见到了让村民b介意的那个对方——

正好是莱昂曾经交过手的魔法师。

“她怎么出来了？”莱昂低声问道。

“她刚刚看见我了，……大概，是受安里所托，帮我指路的吧。”

村民b喃喃道。方才魔法师小姐同安里走得比较近，让后者看起来没有落了单的感觉。而村民b印象中她对待安里的态度，确实没有其他同伴那么排斥——她跟牧师格莱斯一样，无奈的情绪远大于厌恶的感情。

“……如果这是真的，”莱昂咂了咂嘴，“那我大概得考虑一下那个小少爷说的版本了。”

魔法师跟牧师，可以说是勇者最为信任的同伴。她对骑士不显厌恶情绪的原因，确实让人玩味。

不过现在并非玩味的时候。村民b毫不怀疑地便跟了上去，循着对方的步子，越走周围越发冷清了起来，与方才热闹的氛围稍作对比，便会让人凉到了骨子里去。

村民b只管一味地跟着魔法师的方向走着，倒是莱昂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等等，这里是……”

莱昂朝周围望去。

王宫南面是政区，夜晚除了巡逻的军队外，已经不对普通居民开放了。而魔法师一直向着远离王宫的城外方向跑去，虽然都避开了巡逻区而走着小巷的路，但若是继续下去，……

“关押王子赫德森的地方。”

“？”村民b回头看了他一眼。

“赫德森殿下只是被抓起来了。”莱昂解释道，“他那种身份的人，……能不处死，一般都是关押在一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别的用处了。……！”

莱昂刚想质疑魔法师来这儿的根本原因，视野中突然见到了一道应当出现在祭典中的影子。他见村民b在快要奔出小巷的时候猛地滞住了脚步，便也随着对方藏身在了这处已经熄灯的服务楼之后。

“诺维维！”

“你冷静一点。”莱昂提醒了一句。自从发现了村民b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后，就失去了跟她斗嘴的心，“再往外走就是禁区了，她到这里来，究竟是……”

——“她一直在动手脚，想要给赫德森王子搭建一条与外界沟通的途径。”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上方落了下来。

村民b猛地抬头望去，见到了一身暗紫色的魔法袍慢悠悠地飘了下来。魔法师藉着一道自然魔法在不远处的窗台上落定，视线扫过曾经压着自己打了一路的莱昂，暗啧一声，“只要让赫德森王子联络到了外界，那么现在被基斯家族压迫的其他贵族，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朋友。公主诺维维相信赫德森王子拥有这种手段。”

“……魔法师小姐。”

村民b问了声好，可语气中的警惕几乎毫不掩饰。魔法师在远处没有上前的想法，拍了拍方才被吹乱的魔法袍，想让对方放松警惕：“我好歹知道你跟勇者的渊源，况且你以前也帮过我，看在这两点上，我会帮你。”

“……勇者的态度可跟你不一样。”莱昂冷笑一声。

“我做的事情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想法，除非勇者他哭着求我帮忙。”魔法师面无表情地回答，“当然，我想这件事情他也不太可能找我帮忙，……或者说，他巴不得我帮倒忙吧……”

魔法师的声音越说越低，村民b只隐约听到了勇者哭了几个字，混乱的脑子还在瞎想勇者他究竟干了些什么，突然间耳边一道灼热擦了过去——在麻木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印子！

“！”

村民b猛地反应了过来，可身体却没法跟上大脑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另一道火光从脚底猛地窜了起来！

她呼吸一滞，想要逃离这片火光。眼前突然又出现了先前在眼前晃悠的那根细线——它在地上迅速地转悠了两圈，旋即火光仿佛失去了燃料一般，从根源处开始逐渐熄灭了！

“——”

刚打算出手相助的莱昂一愣，刚结构了一半的魔法在手中轰然消散。他狐疑地瞅了眼村民b周围被强行熄灭的魔法，抬眼看见了魔法师同样也刚刚熄灭的魔法——对方面上与自己的相似的疑问，看样子她八成也不知道攻击村民b的魔法是如何消失的。

村民b没有任何魔法天赋，毋庸置疑——

眼见另一道攻击魔法就要被扔了过来，被攻击的村民b却仍旧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莱昂一把将呆滞的对方拉了过来，同时扬手挡下了敌方的攻击。这道魔法并不算强，连魔法师的半分水准都没达到、在莱昂跟魔法师联手阻止之下，连分毫都没有漏进魔法造成的屏障中！

“……”

“怎么了？”

村民b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伸手摸了摸灼热的耳边，同时莱昂的问话也溜了进来。她讷讷两句，最后甩开了方才的呆滞，黑色的视线也变得明晰起来。

“没什么。”

循着地面的坎坷攀爬的黑色细线迅速地向前蔓延。同样的只有村民b能看得见在不断扩展的它——它在前进的过程中分裂出了其他的丝丝线线、仿佛因为她耳边的擦伤而生气了一般，形成了在教堂中也能见到的庞大的黑色物质！

“——住手！”

眼见它们已经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视野范围，村民b大脑一怔，低呼一声。令它们正欲缠上远处公主的动作戛然而止、同样的，还有听见她的声音的莱昂。

“！”

莱昂的魔法被一声阻止给打断，竟然让对面那道孱弱的魔法穿了过来，再次袭向了村民b的方向！——与方才一样更让人怀疑的是，那道魔法在即将接触到她的瞬间便轰然消散、不留一点儿痕迹！

“……怎么回事？”

“……之后再说吧。”

村民b头痛地敷衍了一句，伸手把空气中的丝线一端用力地抓了一下。分裂的丝线随之于空中消散，被黑色充斥的画面也逐渐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在一片荒凉的小空地上，是诺维维咬紧牙关瞪着这边的画面。

“……”

她愤懑的表情让人没法收起心底的警惕，村民b便在小巷口的位置停了下来，不愿再次前进了。诺维维本还想继续攻击对方，视线突然瞥见从空中稳稳落下的魔法师——还有位于另一边面上混着疑惑与暴躁的莱昂。

这两位无论哪一个都属于王城的顶尖水平，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能够独自与王城的军队打斗而不落在下风。

“……”

诺维维不甘愿地收起了手上的魔法，凶狠的视线紧紧盯着村民b：“——没想到你还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你也一样。”

丝线灵活的动作让村民b难以将注意力完全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她紧紧抓着它的一角，突然心下一动，朝它使了个眼色，也不管后者一根线能不能看懂她的示意，马上放开了它。

见它不再躁动着袭击公主，而是乖巧地往旁边循了个方向远去，村民b终于得了闲，能松了口气。

她异常的状态落在莱昂眼中。后者想到她方才的敷衍，咂了咂嘴，还是抬起视线，神色不定地望向对面的公主。

这里很安静，卫兵巡逻的街道在另一条，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完全能够逃走。公主似乎没想到莱昂甚至是魔法师都会出现在这里，面上从方才开始就满是意外——特别是莱昂，还被对方狠狠地瞪了一眼。

“……”

魔法师就算了，本来在王城中就居无定所。可要是帮助村民b这件事暴露了，他家里那一展览柜的药剂，怕是会被直接没收吧。

什么时候也这么会冒险了——

莱昂暗中唾弃了一番自己。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公主握紧了拳。从露出的半截胳膊，能看见手背上隐约浮起的青筋。细听之下还能听见她不怎么足的底气——村民b倒是很少能见到对方这副模样。

诺维维一直都是趾高气扬的表情——任性妄为就算了，她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有人原谅。

有些人注定能活得很顺利。

村民b的情况就没有好转过、只是逐渐能够承受住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那道丝线远离自己后，不知为何又开始升起的模糊视线。

“……你想救出王子赫德森吗？”村民b感觉到身旁的莱昂竖起的魔法屏障，在保护之中，她朝前走了几步，“你救出他，又有什么用？”

方才慢了好几拍的反应已经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之糟、若是先前莱昂没有拉住自己，她怕是真的会落入人类手中。现在八成也不能像当时对付魔族的林瓦少爷那样，在紧追不舍的状态当中，将对方逼上绝路。

不过，仔细想想。对魔族而言最为恐怖的死亡、对人类而言，怕是什么都算不上。

要对付公主，就应该从最基本的、从她自己失去的东西开始。

可她失去了什么？

村民b眼前一黑，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拼贴般颜色不一的黑色系色彩。

“……你怎么了？”

莱昂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清晰地进入了村民b的大脑，破开了随着过去的回忆而袭来的深沉的黑暗，拉回了后者昏昏沉沉的意识。

“没什么，”刚想敷衍过去的她突然记起面前的人算是个医师，“……想起了一些事情。”

“……”

“最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状态。”村民b又感觉刚刚什么都没说，所以又强调了一遍。

面前的公主已经明确认知了自己的劣势，可逃走的几个魔法都被一旁见缝插针的魔法师给原地打散。——最后甚至被对方给锁在了小小地一片空地当中。

“——魔法师，勇者之前就说过他会去追捕出现的神……也就是这个女人！你这样做，是想背叛勇者吗？！”

“你似乎误解了我们同伴间的关系。”魔法师见已经没了自己的事情，便收起了魔法杖，立在了一旁，“如果他没有哭着求我帮忙，我一般都会选择自己的立场。就像现在这样——这关系不是很简单吗？”

“……”

“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村民b小姐。”魔法师朝一旁说道，“你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因为勇者要求过我。这方面我还是有点信用的，请放心。”

她话音刚落，抬手一个魔法便打算将自己送离此处——可村民b突然叫住了她：

“——魔法师小姐，你知道勇者打算怎么处理她吗？”

“……”魔法师回过了头。村民b并未望向她，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公主，眼底昏暗无光，甚至看得出对方随时有倒下的可能——可这些似乎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是回想了一下勇者近日来的行动，简单说了两句，“不知道。……但是最近我都觉得她有点可怜了。”

尴尬的身份，尴尬的地位。

稍不小心，诺维维就会被套上与王子赫德森同罪的罪名——以公主那高傲的心性，可没办法向赫德森王子那么平静。

魔法师回想起先前见过一面的赫德森、对方仿佛已经达到了全部目的满足的微笑，至今仍旧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她还记得勇者对王子的评价、“撇开所有不满与怨恨来说，赫德森王子，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我还没觉得自己可怜，你有什么立场可怜我。”

公主一手打在魔法师构建的魔法上、可后者纹丝不动。过于庞大的实力差距让她毫无办法——甚至，现在的她没有任何依靠。

……唯一的依靠，是——

“！！！”

突然之间，远处的天边传来了轰鸣的倾塌声。

人类刺耳的尖叫划破天空，马上又被大地的震动给晃离了旁人的耳边。村民b脚下不太稳当地踉跄了一步，被一旁不知从哪里溜回来的视线给搭了一把，才得以稳住了步子。

“……”

总觉得身体更没有力气了。

而且……

村民b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模糊的视线变得虚无了起来、不知是受到了外界刺激的缘故，还是因为她指使了这根线做了些超出常态的事情。

“——哎呀，看样子我赶到的正是时候。”

一道声音随后而至，在崩溃的瓦砾倾倒之间找到了空当，轻飘飘的落在周围。村民b有些迷糊地回头看了一眼，在见到突然出现于此的安里后，大脑出现了瞬间的停顿。

“你是怎么办到的？”安里打量着远处，“照这情况看来，关押赫德森的城堡已经是废墟了吧。我们的骑士军可能也被压了不少，……莱昂大人，就算想对我们表达不满，也不要用力过猛啊。”

“不是我。”莱昂出声撇清关系。除了一开始拦下了几个魔法外，他确实什么都没做。就连附近笼罩着这一小片空地的魔法，都是出自魔法师的手笔，“……你……”

“——等等、你说什么？”公主突然打断了他，“废墟……兄长他不会有事吧？！”

“我还得去看看。如果真是同党救了他，大概还得浪费一点时间把他追回来吧。……换个方向说，如果是针对王子的攻击，那他现在八成已经丧命了吧。……老将军特地请到的锁匠制成的锁住魔法的封锁魔法，可不是能轻易打破的。没了魔法，他就是最无力的人类了。”

安里笑了一声，瞥了眼村民b除却劳累外那副暴躁的表情，倒是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不过若是后者，我们就麻烦了。……我们留下王子的原因，是因为他还能背个罪名。要是他不在了，还得给这一系列的事情再找个人来安个罪名，不然王城内的怨言没有地方停留，负面情绪堆积，会引起更过分的混乱吧。

“人类不都是在谩骂中团结一致的嘛？希尔，这个魔法待会再解除吧，我去前面看看，要是情况不妙的话，可能得把公主殿下给拖上去。这样赫尔曼的反对派也没话可说了，……还真是挺方便的。”

安里语气轻松——他刚准备从旁边的小道绕到大道上，却见村民b迎面走了过来。

“……有趣吗？”安里随口问了一句。

“……滚。”村民b随口答道。

这个回答看她的表情差不多也明白了——不过村民b一直对公主诺维维耿耿于怀，因为一切的开端都源于公主。现在究竟有没有想清楚也不知道，但能让她看清楚现在的情况，也是不错的。

……反正，当时之后的发展，就算村民b没有被带到魔域，也会顺势下去。公主只是将她拖向了更糟糕的层面罢了。

“你也别太介意了。……就算没有公主，勇者村也留不了多久。”

“？”

“那种从内部就开始腐朽的村子，我想它能存在那么长时间，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安里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