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七(2/2)
裴英娘把忐忑不安的心放回肚子里,传说也不一定尽实嘛!
李令月爱热闹,刚老实坐了一会儿就闲不住,拉着裴英娘站起身:“英娘,咱们去看看六王兄他们在做什么诗。”
裴英娘暗暗叫苦,她只学过西汉人史游编著的启蒙读物《急就篇》,略微认得几百常用字,而六王李贤是出了名的少年早慧,聪敏博学。他平日来往的多是一些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才子学者,其中不乏被后世称为“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那样的年轻俊才。
一帮博古通今、出口成章的大文豪聚在一块儿吟诗作对,她根本听不懂啊!
两个小娘子提着裙角、蹑手蹑脚靠近李贤时,刚好听到他念完一首吟诵美酒的诗赋,周围的人轰然叫好。
武皇后的几个儿子中,太子李弘文质彬彬,和李治最像。李贤容貌俊秀,唇红齿白,既不像李治,也不像武皇后,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略微上挑,神光内敛。
“六王大才,请满饮此杯。”
一个梳高髻、簪钗,穿孔雀纹锦大袖襦衫的少女端着银杯,越众而出,眼波似水,含情脉脉。
李贤接过银杯,袍袖轻扬,一口饮尽。
少女笑语盈盈,眼神直勾勾缠着李贤,大有痴恋之态。
席上众人交头接耳,目光闪烁。
少女旁若无人,继续围着李贤打转。
李令月气得直咬牙:“真扫兴!赵观音怎么也在?”
冷哼一声,拉着还迷迷糊糊的裴英娘找到李贤的王妃房氏,“阿嫂,你看看那个赵观音,都快黏到六王兄身上去了!你也不管管。”
房氏温柔敦厚,闻言只是笑了笑,“赵二娘是我们的长辈,怎么能直呼她的名字?”
李令月撇撇嘴,“什么长辈,我可不认!”
房氏不欲多说,目光转到裴英娘身上,含笑问:“这是小十七?今年几岁了?”
李令月的注意力立刻跑偏,拍拍裴英娘肉乎乎的小巴掌,昂起下巴,略带得意之色,“小十七今年八岁,比我小两岁,以后要管我叫阿姊。”
房氏捂嘴轻笑,“了不得,我们令月也当姐姐了。”
李令月愈加骄傲,拉着低头做羞涩状的裴英娘,在侧殿的所有女眷席位间转了一个大圈,挨个上前介绍自己的新妹妹。
太平公主是李治和武皇后的宝贝疙瘩,众人们不敢怠慢,跟着凑趣,把裴英娘夸了又夸。
一圈转下来,李令月兴奋异常:当姐姐的感觉真好!
裴英娘悄悄舒口气,她的脸都快笑僵了,两只手腕上摞了不下七八只镶金八宝玉镯子,身后的忍冬怀里还抱着一堆金银宝石串坠子,都是各位公主、夫人送她的。
累归累,不过收成好啊!随便一只宝石镯子,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今天算是小赚一笔。
李治身体不好,不能久坐,和众人说笑了几句,便回内殿去了,武皇后也跟着过去照应。
帝后前后离开,席上众人开始大着胆子奉承太子李弘和太子妃裴氏。
尤其是东宫的几位属臣,当众说太子宽和大度,有昔日太宗之风。
太子秉性纯良,没觉出什么。倒是太子妃裴氏吓得脸色苍白,借口不胜酒力,扶着婢女的手去侧殿休息。
众人各怀心思,宴会不欢而散。
李令月急着去找六王李贤,想提醒他离赵观音远点,匆匆对裴英娘道:“英娘乖,在这儿等着我啊!”
不等裴英娘答话,她已经走远了。
裴英娘怕李令月回来找不到自己,只好站在廊檐底下等她回来。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李令月的人影。
来来往往的宫女、宦者行色匆匆,没人停下和裴英娘说话。
直到晚霞漫天,把廊芜楼阁的飞檐琉瓦映得通红时,才有一道身影缓步踱到裴英娘身边。
裴英娘抬起头。
李旦背光而立,眉峰轻蹙,面容看起来有些模糊,“怎么不回去?”
裴英娘觉得李旦好像有点不高兴,不敢嬉皮笑脸,小声说:“阿姊让我在这里等她。”
李旦轻声道:“等多久了?”
裴英娘看一眼天色,“没,没多久。”
李旦转过身,示意裴英娘跟上,“你阿姊性子散漫,肯定早把你忘了。下次别傻傻等她,留一个宫女守着,也就罢了。”
裴英娘点点头,“我记住了。”
看李旦身上的衣袍,和白天宴席上穿的不一样,难道他是特意折返来接她的?
裴英娘有些受宠若惊,脸上刚浮出一丝笑容,李旦指指宫殿的方向,“阿父过几天要考校你的学问,回去好好温习功课。”
言罢,转身离去。
裴英娘垂头丧气,果然不该高兴得太早,李旦只是顺路经过,刚好看到她,才过来的。
等等,考校学问是什么意思?
回到殿里,忍冬告诉裴英娘:“不止各位亲王、王孙,太平公主也上学,现在宫里事务繁多,一时顾不上这头,等明年闲下来,圣人多半要贵主和太平公主一起上学读书。”
裴英娘有些发愁,裴拾遗没有想过要教导她的学问,也没为她延请启蒙老师,还是张氏看不下去,亲自教她背诵《急就篇》,她才不至于沦落成文盲。
李治根本不需要考校她的学问,因为她肚内空空,没什么墨水,完全不需要考校啊!
忍冬安慰裴英娘:“公主们读书,只是为了闲来陶冶性情罢了,贵主不必担忧,女先生们很随和。”
裴英娘唉声叹气,公主上学,肯定不只是研读启蒙课本那么简单,诗、书、礼、乐,样样都要学,她以后恐怕得天天早起!
那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懒散日子,注定一去不复返。
“太平公主最擅长什么?”裴英娘问忍冬。
忍冬面露赞许之色,“回贵主,太平公主不喜欢读书,只爱研习乐理,教授她琵琶技艺的龟兹奴是位鼎鼎有名的琵琶国手。”
裴英娘点点头,既然李令月爱琵琶,那么她当然不能选琵琶。时下皇亲贵族虽然都欣赏歌舞,但世家贵女们不会自降身份跑去学跳舞,舞蹈属于伶人贱艺,只能歌舞助兴,终究上不了台面,所以跳舞更不可能。
学古琴?阮咸?箜篌?羌笛?
裴英娘掰着指头一一数过去,眉头拧成疙瘩一般:她一个都不想学。
忍冬看裴英娘为难,建议道:“贵主可以学书法。”
裴英娘眼前一亮:这个好!
太宗李世民是书圣王羲之的脑残粉,为了投其所好,也为了陶冶情操,李唐皇室的公主、王子们大多会写一笔好字。
长孙皇后生前也以擅长书法闻名。在她逝世后,李世民伤痛不已,亲自抚养少年失恃的李治和晋阳公主兄妹。兄妹俩跟着李世民,都学会一手飞白书,尤其是晋阳公主,笔迹和李世民的几乎一模一样。
书法风雅高尚,褚遂良当年也是因为擅长书法而被李世民赏识的,裴英娘顶着褚遂良外孙女的名头,效仿外祖父学习书法,既能讨好李治,又不会显得太谄媚,而且和李令月的爱好不冲突。
一举多得。
至于怎么学,宫里不是正好有位现成的老师么!
长安人都知道武皇后不喜欢太极宫,更喜欢东都洛阳的行宫,或者是位于长安东北角的蓬莱宫。
这一次李治执意住进太极宫,宫里人心惶惶。
宫墙之外鼓声阵阵,一路上的宫女、宦者大多行色匆匆。
裴英娘本以为会看到雕梁画栋、金钉朱户的华美宫苑,目之所及,却是一片高高的台矶,殿堂廊庑、亭台楼阁坐落其间、高低错落。
白墙青瓦,古朴厚重。
殿宇壁面上绘有大幅大幅的壁画,水粉彩绘的团鸟兽纹,简洁淡雅,流畅挺秀,没有繁缛堆砌之感,给人的感觉是庄重雄浑、矫健明朗。
想来色调浓烈、丹楹彤壁的暴发户审美是游猎民族起家的金、元开创的风格。
初唐的宫殿规模宏大,气势磅礴,舒展而不张扬,严整而富有活力。完全不是裴英娘想象中那种会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金碧辉煌、华光闪烁。
她望着高耸的重檐庑殿顶,心想,夏天住在空阔的大殿里面,肯定很凉快。
李贤、李显和李旦三兄弟各自散去,李显一路骑马,累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是被两个宫人合力架着抬走的。
裴英娘跟在武皇后身边,武皇后没发话,她不敢随意走动,始终离武皇后落后五步远,亦步亦趋跟着。
武皇后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
在正殿内堂前,武皇后被一个头戴长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的宦者拦下:“殿下,大家怕是不便见您。”
武皇后淡笑一声:“可是我外甥女来了?”
宦者佝偻着腰,几乎要趴在地上。
显然,武皇后猜对了。
裴英娘心中暗暗叫苦。
传说武皇后的外甥女魏国夫人贺兰氏和高宗李治关系暧昧,李治还曾亲口允诺会册封贺兰氏为妃子。但因为武皇后早已将高宗的后宫全部废置,贺兰氏没能如愿封妃。
裴英娘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的缎平头履发呆。
她的罗袜早湿透了,宫人们很贴心,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替她换好崭新干燥的鞋袜。
武皇后平静道:“进去告诉陛下,我要立刻见他。”
她没有动怒。
但宦者仍被吓得汗如雨下,两腿直打哆嗦,踉跄着走进内堂。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帝后感情深厚,偶尔失和,总会有和好如初的一天,倒霉的永远是近身伺候的宫人。
宦者进去不久,内堂里传出一阵娇媚的笑声,像晶莹的露珠从盛放的朵间流淌而下,婉转轻柔,惹人怜爱。
裴英娘默默叹息,这个魏国夫人,胆子未免太大了,竟然敢用这种后宫妃嫔之间的拙劣手段刺激武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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