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十七(2/2)
裴拾遗不为所动,一把推开张氏,举起宝剑。
剑尖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裴英娘顾不上穿鞋履,转身就跑。
前院已经被仆从挡住了,正堂有两道小门,通往张氏的宅院。
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一边奔跑,一边朝半夏示意:“去前堂找殷王求救!”
她才八岁,怎么可能跑得过人高马大的裴拾遗,只能拖延时间,等李旦领人进来救她。
半夏一抹眼泪,抬脚飞奔。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双手叉腰,挡在她面前,“叔父说了,谁也不准踏出内宅一步!”
半夏目眦欲裂。
裴十郎冷哼一声:“裴家由叔父说了算,你敢不听话,我让叔父把你卖到波斯去当女奴!”
半夏冷笑不语,拔下发间的银簪子,直接刺向裴十郎的右眼。
女郎危在旦夕,她必须尽快找到殷王!
谁敢拦她,她就和谁拼命!
“啊!”簪子一头又尖又利,直直往眼瞳刺来,裴十郎吓得肝胆俱裂,一蹦三尺高,“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半夏趁机脱身,路上的仆从看她状若疯癫,不敢上前拦阻。
有人悄悄给她指路:“殷王在前堂。”
前堂地上设火炉,铜罐里正煮着一罐黄褐色茶汤。
婢女把研成细粉的姜末撒进茶汤里,用银匙子挖一小勺猪油,趁水开的时候,浸在滚沸的茶汤中烫煮。
李旦百无聊赖,盘腿坐在簟席上,望着袅袅的水汽沉思。
半夏披头散发,冲进前堂,扑到李旦脚下,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响:“大王,求您救救十七娘!”
李旦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半夏大哭道:“郎君要斩杀女郎!”
李旦勃然变色。
裴英娘才跑出几步,就被裴拾遗堵在后院墙角。
剑尖从她颈边擦过,削下一缕青丝。
缚发的鸭蛋青丝绦被斩成两截,无声坠落。
裴英娘小胳膊小腿,眼看劈下来的宝剑越来越近,无处可躲,干脆往地上一趴,贴着地面骨碌碌打个滚。
裴拾遗来不及收回宝剑,雪亮的剑刃劈在窗下供瓶的梅小几上。
小几被劈成两断,木屑四处飞溅。
白瓷细颈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赤红朵洋洋洒洒,飘落一地。
裴英娘心中发寒:裴拾遗真想杀了她!
裴拾遗眼瞳闪闪发亮,果断挥出第二剑。
裴英娘感觉到背后凛冽的杀气,手脚并用,想爬到屏风后面躲起来。
身形忽然一滞,她的裙角被裴拾遗踩住了。
宝剑划破空气,斩向裴英娘的肩头:“十七娘,不要怪阿父,你是裴氏女,不能堕了裴家的名
声!”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送到等候的行人手中,加咸豆豉还是添辣茱萸,随行人自己决定。
高鼻深目、衣着服饰显然与众不同的胡人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来往于巷曲间。
长安城的胡人多不胜数,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并未好奇观望。
大唐国力强盛,长治久安,外夷、胡族争相归附效忠。
京师脚下的老百姓生活富裕,底气十足,即使是酒肆里打杂的小伙计,也乐观自信,不轻易对人卑躬屈膝。
这份只有强国国民才拥有、深深融进骨子里的自信和洒脱,每每让裴英娘感慨不已。
展目望去,人烟阜盛,比肩接踵,处处人声笑语。
和里坊外的肃穆安静截然不同。
车驾行过中曲十字街时,被两条队伍挡住前路。
街巷旁,光着膀子、肌肉筋节的胡人挥舞着蒲扇似的大手,正往一篓刚出炉的胡饼上撒芝麻。
饼里裹了羊肉,抹上酥油,放进炉里烤熟,金黄酥脆,香气直往行人们鼻孔里钻。
排队等候的百姓不约而同咽口水,忘了避让来来往往的车马。
杨知恩上前斥退几个挡路的平民,牛车重新慢悠悠摇晃起来。
裴英娘想让随行的宫人帮忙买几个芝麻胡饼,目光扫过沉默不言的李旦,没敢吭声。
宫人带着天帝和天后的口谕叩门,应门的裴家僮仆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跑进后宅叫人。
李旦让裴英娘进屋和父母拜别,他留在前堂等候。
她这么小,就必须离开亲生父母,肯定要哭哭啼啼,他不想掺和进去。
裴英娘苦笑,她才不会因为辞别裴拾遗哭天抹泪。
转过回廊,踏进后院,台阶下立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马驹没有配笼头,不能骑乘。
裴十郎围着小马驹转来转去,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时不时对着小马驹抽两下。
看到裴英娘,裴十郎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叔父给我买了匹好马!叔父还说,你下次再敢碰我一根指头,就把你关进柴房里,不给你饭吃!”
昨天武皇后离去后,裴十郎仍旧哭闹不停,裴拾遗为了哄他高兴,带他去骡马行挑了匹乖顺的小母马。
裴英娘冷眼看着小马驹。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裴拾遗得罪武皇后,然后她被武皇后带走,一夜未归,说句生死未卜也不为过。
裴家却无人关心她的死活,裴拾遗作为她的亲生父亲,竟然还有心情带裴十郎去逛骡马行。
原本心底还有几分不舍,现在连那最后一点亲情也彻底湮没,裴家唯一让她留恋的,大概只剩下蔡氏亲手做的寒具和粉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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