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他们睡了(2/2)
远处依稀可见扬长而去的军事装甲车,在硝烟里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近处,男孩的胸口被子弹击中,触目惊心的红蔓延过大半个身子。而他双目圆睁,仿佛看着她,又仿佛凝望着以色列澄澈湛蓝的天,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尚且残留了一抹惊慌。
她脑中一片混沌,竟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松开了手。
啪——
那袋糖果太沉太重,已然难以拎动,只得悲哀地落在尘土之中。
孩子已经一动不动了,大抵是当场死亡。
但她不敢相信,只能颤抖着蹲下↓身,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don’t die. please, get up!get up……”
【别死啊,起来,起来啊……】
可伸手触碰到的只是一片凝固的空气。
她浑身发冷,哆哆嗦嗦伸出手去,试图捂住那片还在汩汩出血的地方,阻止从伤口处不断流逝的生命。
她宁愿他还蛮不讲理拉着她要糖吃。
再给她一次机会吧,让她有机会把他一同带进室内买糖。
如果重新来过,她绝不会把他留在这里。
以色列的天空都暗了下来。
刹那间风起云涌,尘埃打着旋在街道一侧升腾而起,又在另一侧悄无踪影。
乔恺终于从远处跑了回来,大声嚷嚷着:“他们还准备上战机!前哨的兵防不够,我们必须先撤了!”
他是个敬业的记者。
就连没带相机的当下,也拿着手机跑到前哨附近去拍了一通。
他跑得很快,眨眼间就回到中餐馆外。
十来步开外,乔恺蓦地停下了脚步,因为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和蹲在那里双手沾满鲜血、茫然无措捂住他胸口的祝清晨。
乔恺张了张嘴,想问什么。
可他看上去像是来自一出古怪滑稽的哑剧,只是张着嘴无声嚅动了几下,到底没能说出话来。
在以色列待了一年多,参与过好多次战地拍摄,也见过太多倒在枪声与炮击下的人,乔恺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问。
他低头看着那个孩子,也看见了落在地上的糖果。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曾经的他,也和祝清晨一模一样做着同样的事情。
“该走了。”他沉声说,伸手去拉蹲在地上的人。
祝清晨踉跄了一下,不为所动,还要伸手去救那孩子。
远处的哨所火光更盛,隐隐能从浓烟里看见从更远处飞来的战机,不止一架。
他回头看一眼,双臂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大力攥住祝清晨的胳膊,将她朝车里推搡,“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这话太残忍,可乔恺必须要说,就像当初薛定一拳砸在他脸上,一字一句对他说出同样的话。
祝清晨一顿,终于坐在车里不动了。
指缝间一团氤氲不清的暗红,顺着指尖落在车内,无声,缓慢。
乔恺坐上另一侧,砰地一声关上车门,这一次,换他来开车。
他一边猛踩油门,一边打电话给薛定,满口都是操和日诸如此类的字眼。
战争的残酷总会让人忘记文明的存在,激烈的情绪需要宣泄。
祝清晨由始至终不置一词。
她就只是静默地坐在副驾驶,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那具瘦弱身体,脑中空空如也。
是她让他待在那别动的。
她以为他留在原地就不会有危险。
结果他死了。
祝清晨浑身发冷,温度一点点流逝,整颗心脏都在不断下坠,下坠。
唯独双手上醒目的红在发热发烫。
烫得她直哆嗦。
*
开了两个多小时,车停在薛定住的巷子口。
三角梅倒挂在白墙上,那对老夫妇仍坐在门口。老太太在磨咖啡,老先生带着老花镜读看报纸。
以色列的午后阳光灿烂,风吹起墙上的藤蔓,一地摇曳的碎金。
祝清晨下了车,眼中的景致已不同先前,失去了原有的温柔。
她径直朝巷子中段薛定住的地方走。
乔恺追了上来,“我送你上去。”
“不用。”
“我……顺便跟薛定说下发生了什么。”
“你在电话里不都说清楚了吗?”
“可是——”
祝清晨抬眼看着乔恺,眼里寂静一片,“你不赶回去报道,在这儿跟我磨叽什么?”
“我……”他迟疑着,想问她有没有事。
她却先他一步开口,“你放心,我没事。”
乔恺看她片刻,妥协,“……好。”
他确实有要事在身,凝视了祝清晨一眼,确认她安好无恙,很快转身朝巷外跑去。
祝清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不想那么快走入暗沉沉的楼道里,外边日光正盛,正好足以瓦解骨子里的阴冷。
可来往行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低头,这才看见自己还沾着斑驳血迹的手。
都干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二楼陈旧的木窗后,薛定也一动不动站在那。她不上去,他也不开口叫她,就只定定看着她和她的影子。
乔恺在电话里说得很简短,但也没什么遗漏了。
小城前哨遭到军事打击,战机都出动了;他抓拍了轰炸的前期,后期不得不撤;以及,祝清晨亲眼目睹一个流浪儿中枪身亡。
薛定低头看着巷子里的人。
她慢慢地缩回手,平静地走进楼道,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回头望着大门的方向,却半天也没听见敲门声。
*
祝清晨就站在木门后面,伸手看着指缝间干涸的血迹。
她在牛仔裤上蹭了蹭。
蹭不掉。
不想进去。
哪都不想去。
她把头抵在木门上,眼前是那孩子黑白分明、死不瞑目的双眼。
而下一秒,门锁处传来咔嚓一声。
有人从里侧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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