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七年级参加盖校舍(1/1)
我们的校长姓尹,人称尹校长,他个不高,四十来岁,他和他妻子都像个知识分子,妻子穿的整整齐齐的也很漂亮。尹校长很敬业,天天早起去我们宿舍检查学生是否早操,我是男生宿舍排(住宿的分两个排,男女生各一个排)的副排长(文革后学校班级都改为叫“排”,但是也按习惯叫班,班长就叫做“排长”)事事也要起点带头作用。一次,早操时间,我不太自觉,与同学叫段宝中(后来在嘉荫农场组织部当部长)的下象棋。尹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倒也没批评我俩,之后默不作声地给我俩摆了个象棋残局,说:“你们要破开哪方赢了以后就让你俩随意下”,然后就扬长而去,大概他也知道我们是解不开的这种残局的。我俩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半天,对着这盘棋势摆弄再三,也不知其所以然,终于破解不开这盘棋。实际上我事后知道,就是全国冠军胡荣华来也是下个平手。但是此后,我对尹校长更尊敬了几分,但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尹校长也不在了,一生我下过无数棋,棋力在中等以上,有个经验:遇到凡是下不过你的臭棋篓子,都会给你摆一个棋局,当然谁也破不了,而最好的结局是平局,以便唬人,这是全国的水平最高棋手才能下成这样,他也就是有了面子,显得你也不过如此吧。我小时中国象棋也不知道是怎么学会的,大概是遗传的吧,我爸爸象棋下的很好,在养路段曾是第一名。他一次看我会下棋就教给我一招,叫:当头炮,把马跳,横出车,这叫象棋的三步虎。我记住了,从来东北十岁开始,他和外人下时,就没见过他输过棋,我可能是耳濡目染,无师自通。十一岁时第一次和爸爸的好朋友何存华叔叔下,何叔叔比我大十岁,自认下的比别人强,走棋飞快,和他下时最后也能下个平手,何存华叔叔大吃一惊,说:“小军不得了,小军不得了,象棋下的这么好”。
尹校长的确很敬业,全身心放在学校上。我们学校的旧校舍因时间长破败了,他四处跑向上级要钱以建新校舍。那时主管单位哪有钱,他后来只好请求给与照顾,最后请求林业部门特批了结烈河沿岸的一些杨木做房梁,这才作罢。上面不给钱不要紧,已经白给了这许多木材,那时生产建设兵团也没有钱,怎么办,尹校长可不是一般人,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盖好这一到九年级的校舍,以求为自己所爱的农村教育事业留下光荣的业绩。那时学校只有八年级,马上他们就要毕业,最高年级的只有我们七年级了。于是他作了动员报告,在全校大会上说:“我们要自力更生,上级没钱,国家到处用钱,国家白给了我校木材,给了我们最大的支持,给了学校最大的帮助,我们要自力更生。学校有七年级,全校有这么多班、这么多年级,这么多能干活的同学,我们一定能胜利!”。他的动员讲话,极富有鼓动性,这使我热血沸腾,那时身高应在一米七十五了,属早长,从十二到十五岁四年间平均至少每年长十公分,在全校个子最高。尹校长很重视像我这样的几个学生,如我、芦海山、候家秋、田家利(后二人也都是我同班同学,以后还要说到)等人,这几个人全校个子最高,他们比我大几岁,有威信力和号召力。他没事就找这些人坐一起,动员动员、聊聊天,他自力更生建学校就靠这些人了。新校舍怎么盖呢:要建共六个教室一大排的大学校,前面是个大操场占了许多农田,后来其中的一个教室做教师办公室,以后高年级就在这些教室里,这一排房长八十多米,这样的学校在生产建设兵团(兵团一般是指嘉荫农场,那时是习惯这么称呼了)是数一数二的,这时是稻田学校的鼎盛时期,以后逐渐也衰败了,大概建成后也可以证明尹校长的能力,这在整个兵团也是首屈一指的。那时你大舅郝继泽也刚刚上小学一年级,他小时候非常非常老实,聪明,学习好,天天背个小书包啪嗒啪嗒的上下学,也参加了这次建校劳动,记得他用小书包盛土和他们一年级的同学来回奔跑着搬运土料,忙得满头大汗。
开始建学校了,要怎么建呢?程序是这样,在一大片平整的农田上,先平整好土地,在平整好的地面上画好盖各间房子的平面图,之后在立柱脚处埋上石块竖起立柱,再用“柈子”做砖和泥垒墙,在门窗处留出框架,然后是上横梁和人字顶梁,最后抹墙装修,这样,学校就盖好了。你看我说的是多么简单,要说盖房子也不是很费事的。最开始的工作首先是到结烈河沿岸砍伐所需树木,我们一听是到河边砍树,欢呼雀跃,那时有谁愿意在教室看书学习呢,谁不想到野外和大自然在一起可以玩耍。于是大家带上锯和斧头去了河边的上游,在稻田村,结烈河是以公路上的稻田大桥为基准分成上下游,结烈河沿岸的树木真多,这是沿河的平原地带,有乔木、灌木,还有一人多高的草和低矮的草类,层次分明,郁郁葱葱,真是一派大自然的景色。说是砍伐,实际上是用锯来对付树,河边都是阔叶树,如杨树、柳树、“山丁子”树、“臭李子”树等,够我们所需条件的也只有挺立混圆的杨树。于是我们用锯先把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杨树锯倒,再用斧头将枝桠砍去,然后一棵棵拖至结烈河边,这时才明白尹校长在河边砍树的用意,他是想用河水来运输木材,先把木材放入河水中,派人在大桥处拦截,再把这些木材拖上公路,再用牛车运回。我的任务就是与芦海山、田家利、侯家秋四人把木材拖入水中,在河水里不时地调整木材的流向使它们顺利到达目的地,我们四个人的力气大、个子高,一次能顺流放二十多根树木,河水的个别地方也能深达淹没人,但是我们几个倒不怕,只有侯家秋不会游泳,他也老实且稳重,岁数比我大三岁,有点儿生活经验,跟着木材顺流走、我们一会儿游泳、一会儿骑在木材上、有时把着木材顺流而下,东北秋季的水温正好不冷不热,我们一个个只穿着短裤,在水中像泥鳅般的上下翻滚,大家自由自在得很,这可比在室内上课强多了,可以一边玩耍一边干活。但是乐极生悲,我们人随着树木漂到河流的一个大拐弯处,我们眼看着侯家秋走到一个深水的地方,越走越深,可他还是远远地跟着木材往前走,这是一个大漩涡,看来比较深,但他却一步一步向前淌去,河水渐渐淹没了肩膀,又淹没了头部,再就是渐渐地不见人影了。我们三人一看大事不好赶快奔跑过去就大声呼喊着,“救命啊,救命啊!”,继而嚎啕大哭起来。此时,尹校长在下游的不远处,老师和几名学生在拦截木材,听到我们的呼喊声就沿河飞奔过来。这次盖校舍若成功,则是尹校长的丰功伟绩,一旦出了问题,尤其是人命大事,所负的责任将无以推卸。他来到了正在哭喊的我们那里,望着那湍急的河水毫无生命迹象平缓向下游流着,身子几乎瘫了下来,大家奔到侯家秋淹没的地方,要下去施救时,尹校长坚决制止了一切救援方式,赶快让学生们集合到岸边。这时,我想起了侯家秋无数的优点。当一切都无济于事的时候,突然,那个大漩涡的下游冒起了一个头顶,感到缓慢地渐渐冒出来个身子,待到整个身子都出来了。我定眼一看,这侯家秋竟然双手捧个大石头一步一步地向河边的我们走了过来,大家都惊呆了,等他走到岸边,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气的时候,我们纷纷跑到他跟前嘘长问短,问他到底是咋回事儿,尹校长也异常兴奋地跑了过来询问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慢慢的侯家秋缓过劲儿来,才一一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他跟着木材向下游走时,看到一根木材在漩涡里打转,他一心想向前把它扶正,忘记了安全的事情,走着走着河水就淹没了头顶,在水中他不敢喘气,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在水下走的时候,发现脚下一块大鹅卵石,顺手捞了起来,一直向前走去,就这样抱着石头慢慢地走出水面,他说完了。就这样结束了?我们总感到就这几句就说完了,太简单了,于是反复再三地问,终于问不出所以然为止。原来这小子真幸运,也算聪明,都这样了还能记住一喘气就会呛水,于是他大憋一口气,就是不呼吸,还抱了个大石头在水下走着,后来我才明白,这就像潜水员一样,穿着沉重的潜水服,在水下能走动,加上他屏住了呼吸,因此能坚持走出了水面,这次事件,对我印象是相当深刻,四十多年来,他的这个过程记忆犹新。前几年有个那时的同学来过电话,她和候家秋一起喝酒,也是同学聚会,我和侯家秋还通了话,聊起那次事情,他倒也记得,聊了些时间,二十年前据说他就满头白发,才比我大三岁。
木材开始运输了。用牛车一趟趟装车运回,我赶着车在公路上拉运木材,过去东北有句俗话,贬低老、破、烂的装置是:“老牛、破车、疙瘩套”,说是一头老牛,拉的是一驾破烂不堪的车,身上的牛套,则是断了又断、被接的难以入目的一个个疙瘩。我这驾小牛车却不是,那个小黑牛极为老实、肯干、它默默无声、任劳任怨、我驾驭着它,一位学校原来赶车的老农开始认真地教了教我,由不会到会。我慢慢地得心应手,用“驾”、“喔”、“吁”这三个口令可以指挥牛的前进、转方向和停止,“驾”就是开始走了,往前走的意思,“喔”是调转方向的意思,“吁”是站住、或停止的口令。我赶着牛车一趟又一趟地往学校运着木材,稻田大桥距离学校大概三公里,赶着牛车慢慢地在公路上走着,也就离学校两公里多,公路的两旁都是广阔的东北草原。塔头草原上盛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朵,黄色的是“黄花菜”的花、红色的叫百合花,它的根部如蒜瓣一样、是百合科的块茎类植物;蓝色的叫紫罗兰,它的颜色如同我们用的钢笔水那样是瓦蓝瓦蓝的北京蓝,我们俗称“钢笔水”花;还有无数不知名的白色的小花,这些颜色各异的不同花卉,东一丛、西一簇,她们的花香、她们的色彩随风摇荡在这片广阔的草原上,从草原上刮来的微微秋风,轻轻的吹拂着我的脸庞。牛儿在四平八稳、慢悠悠地踱着方步,牛尾在东一下、西一下甩动着,偶尔有几个东北草原特有的大牛虻(东北话俗称:瞎蠓)飞到牛儿的背部来叮咬它,被牛儿的尾巴几下抽得抱头鼠窜。这种牛虻的大小有人的小指肚那么大,嘴部有着非常尖锐的器官,即使牛皮也能叮透吸血,偶尔也能叮咬人,那才可怕,叮上人要一掌拍死它,否则会瞬间腹部吸满血,手掌打过去会显出一片鲜血,如同人受伤出血一般,牛虻在人们的相声中又称为“刨锛儿”,这名词也形容得好,形容一口下去要掉块肉。
树木终于运回来了,立柱竖好可以垒墙了。它的下面垫着大块的扁平石块,学校又拉来大批的“柈子”,用于代替砖来垒墙,于是校方动员了一切人员干活,垒墙需要大量的人力,要有挖土的、运土和泥的、运“柈子”的,“柈子”的长度也要用锯改短一些,好像是三十公分长,用“柈子”垒墙可能是黑龙江的特色,过去在农村,此方法取材方便又可冬季保暖。方法是摆一层短“柈子”放一层和好的稠泥,当然最关键的工序还是垒墙的,垒墙主要靠经验,是个技术活,需要年龄大些的学生来做,我们几个人自然是首当其冲,和泥这活儿也累,要些有力气的学生。于是,大批的学生用上了,如同蚂蚁搬家一般,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有各种人流,有运土的、运“柈子”的、运泥的、和泥的、垒墙的,连一年级的小学生也动员上了,你大舅所在的一年级小学生也来了,他们运土的运土、运柈子的运柈子,运土时有的用篮子、有的用书包,我看到你大舅就双手端捧个盛满土的书包跌跌撞撞、蹒蹒跚跚的跟着一年级地队伍干活,就像一队搬家的蚂蚁那样。我是高年级七年级的,当然是在垒墙的最主要的工序。垒墙开始了,我干得又快,垒得又整齐,每一块都左看看右看看,站在搭的跳板上不愿意下来,一上午垒了约四平方米的面积,程老师又夸奖又称赞。但叼着烟卷、给我们示范的贫下中农代表老农民却摇了摇头,说:“好看是好看,就垒得是太整齐了”。结果是他说的正着,中午吃完饭回来下午一去,不料想看到上午垒的墙全垮倒了。尹校长大为光火,召开了现场会,进行总结。因为我表现得太突出,有的班主任还嫉妒我,私下里说:“可能黄新军这个学生的家庭成分不好,有没有想到他搞破坏的可能,班主任程老师就庇护他,还表扬他呢”,这样的话传到了我耳朵里,对我打击非常大,即使是背后议论也受不了,背后还哭了一次,这是因家庭成分受到的第二次打击,第一次是在明德村,因当不上“红卫兵”而哭过。但干还是要干,总结就总结,的确是垒得太好看了,太整齐了。这垒墙不能太直、太平,“柈子”墙一面太平整,垒多了容易偏倒、不平衡,老农又指导了一番。实际上,这次垒墙的不公平对待,也是我跑到县里上学的一个重要因素。墙垒好了,以后的上梁、上屋盖、再铺油毡纸、抹墙,是直到最后的几个工序,同时外面抹墙是最后的一道工序,那时的油毡纸算是中国农村新用的,尹校长拿来一卷卷油毡纸,大家非常兴奋,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一边用细灰条(二公分乘零点五公分乘一点五米的木条)蹲在屋顶上钉油毡纸,一边站在高高的新屋顶上,心中默默地说:不要忘记,这个学校,是七年级的我们建设的,伟大的七年级,永远难忘的七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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