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翠翠(2/2)
昏黄的灯光下,柴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而紧张起来。
翠翠似乎已经吓傻了。她瑟瑟地发着抖,喃喃道:“后日就是我爹的祭日了,我……我只是想给他烧几张纸……”
冯豹恶狠狠地瞪着翠翠,从牙缝中切齿骂道:“好你个小贱人,怪不得每次都跟我推三阻四的,又不让碰又不让睡,原来怀里揣着那老砍头的牌子哪!呸,晦气!你爹那老不死的被砍了脑袋,扔在大街上连尸首都不让收,你这个贱货还他妈要供着他,还要花我的钱给他烧纸?!我打死你!”
他把手里的灵牌猛地往地上一掼,抬脚就准备踩个稀巴烂。翠翠绝望地发出一声悲鸣,挣脱了曲烟烟的手,扑过去死死抱住冯豹的大腿,嘶哑着嗓子苦苦哀求:
“不要!他一个死了的人,求求你放过他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你要怎么样我都依你就是……”
冯豹被翠翠死死地抱住了大腿,连甩几次都没有甩脱,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反身就将她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不时有不知名的小蛾子突兀地飞过来,一头扎到油灯上,被燎焦了翅膀,犹自扑腾挣扎不止。柴房里一灯如豆,投射在墙上的人影子被拉长拉大,喘着粗气上下起伏着,如同一只黑黢黢的正在啃食血肉的怪兽。
轰隆隆的闷雷在头顶炸响,久违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东西两屋如雷的鼾声和柴房里的隐泣全部隐没在了哗哗的雨声后面。
曲烟烟躺在四五步外的柴草堆上,几次三番挣扎着试图爬起来,但遍体鳞伤痛彻骨髓,令她根本动弹不得。最终,她放弃了徒劳的努力,唯有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将那《大悲咒》不停地在心中默念了几十上百遍。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这是怎样疯狂而丑恶的世界!!
翠翠压抑的低泣声就在耳边盘旋,时断时续,听上去那样绝望无助。曲烟烟紧闭着干涩而空洞的眼睛,只觉得胸腔中那颗心已如外面这具皮囊一般麻木僵硬,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半个时辰后,冯豹起身开了门,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回东屋继续挺尸去了。
翠翠蓬头乱发地坐了起来,表情呆滞,双眼无神。她的衣服散乱地堆在身上,浑身象发疟疾一样抖个不停。
曲烟烟轻轻地叫她:“翠翠?”,连叫几声,没有反应。
她便将那灵牌从身下的柴草中摸了出来,隔空递了过去,柔声道:“令尊泉下有知,看见你这幅样子,也会心痛的……你才劝过我的——日子再艰难,也总要想法子活下去!你自己倒忘了么?”
翠翠缓缓抬头,看到父亲灵牌的一刹那,她整个人顿时撑不住了,扑过来死死抱住曲烟烟,借着滂沱的雨声,痛哭失声。
曲烟烟将灵牌轻轻交到她手上,叹了口气,轻声道:“想不到你竟是官家小姐出身?”
翠翠用手捂住嘴,哭得哽咽难言。“先父原是宝江县令……一场飞来横祸,他莫名其妙牵扯进一桩谋逆的案子,被问了斩……我母亲和姐姐籍没入宫为奴;我几经易手,被拖到人肉市上卖了……”
翠翠瘦骨伶丁的身子不住地发着抖,心中悲苦又不敢放声大哭的样子看上去说不出的凄凉无助。
曲烟烟惊异地抬眼看她。
“你父亲区区一个县令而已……谋逆?!”她双眉一挑,脸上神色不觉端凝了几分。
“不,不不!”翠翠猛烈地摇头,眼中泪如泉涌,“先父一生清正廉洁,效忠朝廷,爱民如子,公务之余只喜养花种菜,他怎么会谋反?谋反作什么?!先父是冤枉的,他是屈死的……”
冤枉,屈死……曲烟烟没吭声。每一个死囚都觉得自己冤枉。不过小小的一介县令,他就算要谋反也没这个实力,想来也许是和哪个心怀不轨的封疆大吏有些关联,因此吃了挂落吧。是和谁呢?曲烟烟凝神想了一会,茫然不知。前世严守宫妃不得干政的训诫,两耳不闻朝堂事,对这些闻所未闻。明渊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即使是现在,她对这些也毫无兴趣。
那包药粉在鞋子里微微地硌着脚。曲烟烟侧耳听了听外面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雨声,扭过脸去看着翠翠,一字一顿地问道:
“如果有机会逃走,你可愿意离开你那个畜牲丈夫,离开这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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