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2)
“世子。”犹豫了很久,他低声提醒道:“明天一早谢陈郡便要去广州了。”
“嗯,你抽个空替我去送送他。”王悦点点头,“对了,把陶侃前两日给我写的信拿过来,他提到个人好像叫苏峻,我觉得有些耳熟,你查查。”
“世子。”
“嗯?”王悦抬头看向王有容,“你今晚怎么了?”
王有容沉默了会儿,大晚上的,他对着王悦,他有些害怕,后背汗毛已经一根根竖起来了。顿了会儿,他点头道:“我去查,苏峻是吧?”
王有容刚转身,忽然听见一道很响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去,“世子!”
王悦死死扒着桌案,低头猛烈地吐着,几乎连心肺都要呕出来,指甲生生掰裂开来,地上一片狼藉。
“世子!世子!”王有容忙顺着王悦的背,“你没事吧?”
王悦摆了下手,慢慢直起腰,抹了把嘴角的狼藉,抿了下唇,“吃太急了,胃不舒服。”
王有容觉得这事儿越来越他娘的吓人了!他看着王悦的脸色,忙伸手给他递了杯水。
王悦低头小口地喝着水,忽然抬眸扫向王有容,王有容差点没被他这一眼吓破魂,头皮刷一阵发麻。
“世子?”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去!查苏峻。”
王有容扶着他良久,终于低声道:“世子,天还没亮,你这会儿去追谢陈郡,还来得及,我替你去把门打开。”
王悦顿了一下,“什么?”
王有容将王悦扶好,望着他认真道:“世子,你快撑不住了,你察觉出来没有,这样下去,你整个人都完了。”
王悦看着他,房中香炉散着令人心静的淡淡香味,一点点往他鼻子里钻,他有些恍惚。
“世子,你听我说。”王有容扶着王悦的胳膊,“见谢陈郡一面,把话说清楚,我去帮你安排,丞相那里我会处理。”
王悦感觉到手心里放了把钥匙。
打开后院侧门的那一瞬间,王悦望着秋风萧瑟的街巷,顿了片刻,忽然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王有容在后面猛地松了口气,回去后头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那该死的香炉倒了,刷一下推开所有窗户,开窗通风。匆忙弄完一切后,他追着王悦而去。
王悦没有追上。
他到渡口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赶上,头疼欲裂,渡口的官兵诧异地望着他,告诉他官船一大早就走了,半个时辰前离开的渡口,又是顺风顺水,此刻怕已经离了建康。
王悦顿住了,若有所思地往回头,刚一回头走了两步,他猛地低身,哗得一声剧烈地吐了出来,他吐得太厉害,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全是又猩又黄的苦胆水,里头隐约混着血丝,他吐得直不起来腰,一点点失去力道跪在了地上。
渡口所有的人诧异地看着他,眼神渐渐惊恐起来。
“他怎么了?”“他吐得什么?”
追上来的王有容看了一样,心里头抽搐,忙蹲下身子拦住别人的视线,伸手拍着王悦的背,“世子?世子你没事吧?”
王悦慢慢咽了口,颤着声音低声道:“我可以的。”
“什么?”王有容没听懂,“世子你说什么?”
王悦抿唇半晌,低声喃喃了两句“我可以的”,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满脑子都只剩下这年头,他可以的,所有的事儿他都可以办好,一切他都可以撑着,他想站起来,胃一阵抽搐,他猛地跪在了地上大口吐了起来,王有容看着那混在腥黄液体里的一抹血红,手顿时僵住了。王悦还在吐。
给香的时候,没说这香能让人咳血啊!
周围的人已经渐渐聚上来了,所有人都盯着王悦看,议论纷纷,王悦低头想避开他们的视线,可一低头,猛地又是一口混着血丝的呕吐物。
“好像是血丝!”“是肺病吗?”“他在咳嗽吗?!”
就在王有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去拍王悦的背想给他顺气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抬头看了眼来人,猛地一懵,“你……”
一只手轻轻抚上王悦的背,摸着脊梁一点点顺着,男人的脸色有些阴寒,他圈住了王悦挡住了人群的视线,谢家的暗卫直接围了一圈将围观的人挡了出去,所有暗卫的动作都静到了极致,甚至连带起衣料的声音都没有,动作云淡风轻,却有一股极强的肃杀意味。
“我可以的。”王悦擦了把嘴角的血丝,垂着头咬着惨白的下唇缓了下,低声点头道:“我可以的。”
一只手揽上他的肩扶着他,另一只手去捞王悦落在地上的手,按着他的脉搏。
王悦垂着头,脑子还有些混沌,他咽了口口水,低声缓缓道:“王有容,我想过了,他大概是真的与我不合适,强求便是这下场,我不想要了,我受够了,王有容,我受够了,他就是个混账,永远都是我跪着求他,我供着他,我求他喜欢我,他连等我一步都不愿等,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王悦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咒骂着,怨恨着,精神一点点崩溃开,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透出一股极惨烈的意味,津液顺着嘴角一滴滴落在地上,他猛地低头又开始干呕。
谢景捞住了王悦,将人抱在了怀中,他听见王悦低到几不可闻的哀求声。
王悦快崩溃了,“别走。”他低声念着,哀求着,头疼得几乎要裂开,王悦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抓着个人就想哀求他别走。
谢景的手开始不可自抑地颤抖,他抱着王悦,低头抚着他的脸,低声问道:“认识我吗?王悦,冷静点,看着我,看着我。”
王悦听见那声音似乎愣了一瞬,睁大了眼望着眼前的人。
谢景拿手指一点点抹去王悦嘴角的泛着浓烈腥味的酸水,他擦去了王悦唇角的血沫,将人圈在怀中低声哄着:“王悦,是我,我刚去了趟王家找你,我没走,王悦?你听得见吗?”
“别走,你别走。”王悦猛地低声哀求,情绪彻底失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嘴里说的东西好像不过脑子,崩溃的边缘越来越近,他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拖着他一点点往黑暗而去。可他不敢闭眼,他低声求着,一遍遍道歉,壳子被敲碎了,最脆弱的东西被挖出来,他整个人都被碾碎了。“你别走,我错了,别走。”
谢景摸着他的脸,低声哄着:“没事了,王悦,没事了。”他用力地抱着王悦。
“疼,谢景我疼。”王悦低着头,浑身颤抖,脸色白的透出一层又一层冷汗,“我疼,求求你。”王悦觉得他快撑不住了,被撕开一道口子,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情绪最先崩溃,“疼。”他低头一遍遍喊着疼,却不知道到底哪里疼,似乎浑身都疼,他求着谢景,掺着药物的香料摧毁了了他的意志,让他有种恍惚的错觉,他什么都失去了,只剩下了疼痛。
谢景抱着王悦,“没事了,王悦,你看着我,没事了。”他抬头冰冷地看向王有容,王有容的脸色微微一变,头一回谢景眼中看见这么重的杀气,他下意识想往退后。
谢景揽着王悦,秋天的白露时节,温度很低,他怕王悦冻着,脱了外衫裹住了王悦,将人抱在了怀中,杀意腾腾地散上来。他知道王悦平时有多刚硬,有多傲,平时生气了凶他两天,最多也只等到装模作样的几句道歉,他从没见过王悦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崩溃地哀求他,没有一丝尊严地不住道歉,颤抖得像个犯错了的孩子。
王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无非是看他能为王悦做到哪一步,肯豁出去多少,从一开始,王导所有的试探都不是针对王悦,而是针对他。
王导一开始要的就是,陈郡谢氏。
要的就是他对王家马首是瞻。
倾轧朝堂三十余年,王导再清楚不过,如何摸到人的软肋,他只是不确定,这个行事低调心思如海的谢家人,到底为他儿子能付出多少真心。若是那真心够能让他付出全部身家,其实在王导看来是相当可观的,能同几乎从不涉足政治斗争的陈郡谢氏结盟,这甚至还优于同京口郗家联姻。
谢景果断认输了,王导非得亲眼看到他低头的那一幕,他只能低头服软。
他是真没想到,王家会让王悦过来求他,把硬生生敲碎了所有自我保护的脆弱的王悦就这么扔在他面前,把王悦所有的恐惧、痛苦、脆弱全淋漓地挂在所有人的面前,王悦像是被揉碎了,碎在他手心里。
谢景压着心头的怒气,将王悦压在自己的怀中,低声在他耳边哄着,“没事了。”
“你别走。”王悦的声音抖得很厉害,他低声哀求道:“谢景你别走。”
“我不走。”谢景低声哄着,实在是没办法了,伸手捏了下王悦的后颈,王悦终于安静了,在他怀中昏了过去,谢景看着他的脸,慢慢地收紧手臂一点点抱紧了他,他低头抵上了王悦的额头,低声道:“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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