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2）

从建康去姑苏, 最快的无非是水路。

谢景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王悦担心他气还没消，一直没敢同他讲话, 他坐在案前低头翻文书，不时抬头小心地瞅两眼。终于, 他试着侧过身子伸手轻轻地捏住了谢景放在案上的手，动作极轻, 小心翼翼的。

谢景的眉头极轻地抽了一下, 没什么反应。

王悦心头一阵失落, 没说什么，干脆就握着谢景的手，低头继续翻看文书。

东晋缺粮食, 战火不休的年代, 米粮极为紧张。自春秋战国以来, 江东便一直都是蛮荒之地, 很多地方尚未开化, 远比不得中原地带富庶。晋元帝在江东立足的时候, 江东大片大片都是未开发过的荒地, 一点没有后世江南鱼米之乡的样子。粮食紧缺, 这件事儿从晋元帝在江东开国以来便是一大难题。

近两年情况更是糟糕，一直在打仗，粮草消耗极大，又恰逢江东粮食歉收，局势一下子严峻起来。百姓过日子原本就紧巴巴，这一下子很多人都吃不上饭了, 建康一带的百姓情况还好，最糟糕的是长江沿岸靠近北方后赵的各个州郡，那些地方本来就是动乱之地，种粮食的人少，粮食短缺尤其严重，而北方难民还在不断大批涌入。各个州郡请求朝廷赈灾的折子一封封飞往建康，这事儿处理不好怕是要引起动乱。

王导前些年就预见了这情况，同驻扎在京口的郗鉴早早做了打算，他与郗鉴率先打破了东晋开国以来流民不许过长江的规矩，开发京口广陵姑苏一带，安置流民在此安家落户种粮食，

王悦此行，就是去京口广陵一带收粮食，战乱年代，粮食是第一物资，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姑苏的世家大族不愿意亮出家底，之前派了多少人来收粮食都无功而返，王导拍脑袋想了想，得派个有点地位的人亲自去，那人还得和当地人有点交情的，人得机灵。

王悦，王家世子，中书侍郎，地位够了，又是京口郗鉴的准女婿，京口广陵一带的人可以不买朝廷的帐，但是都得卖郗老将军面子。

王导一拍案，行，就放王悦去了。

王悦其实也知道王导心里想些什么，不过粮食形势着实严峻，他也就对王导把他当郗鉴准女婿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王导这人同曹淑不一样，就拿这阵子相亲的事儿来说，王导怕也是反对的，他这才能成功从曹淑眼皮底下蒙混过去。

若是换成王导对他施压，结局可能大不一样，王悦如今抱着一种能拖一阵是一阵的想法，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同王导闹翻。

毕竟是生养他的父母，王导又是手掌重权的当朝丞相，于情于理，他能不招惹王导就别去招惹。

王悦坐那儿发了半天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困的，一封文书看了小半个时辰没动过，他眼前开始模糊，头开始一点又一点。

他今日的确是很疲倦了，折腾太过了。

就在他终于失去意识低头往下栽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揽住了他，谢景低头看着无意识往他怀中倒的王悦，扶着他的脖颈给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王悦轻微挣扎了一下，睁大惺忪的眼迷茫地看着谢景的脸，似乎费力想了想，笨拙地抱住谢景蒙头睡过去了。他仍是紧紧抓着谢景的一只手。

谢景眼中一柔，从王悦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抬起食指轻轻蹭了下王悦的脸。这人不吵不闹不耍狠的时候，真的像只茫然的小动物，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他身后毛茸茸的尾巴，谢景的食指轻轻蹭着王悦的脸，一点点漫不经心地往下。

王悦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不舒服，轻吸了下鼻子，把脸谢景的怀中埋了埋。

谢景极轻地笑了下，等到王悦睡熟之后，他握住了王悦的手，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了下王悦的侧脸。

姑苏在京口之外，船先到的是京口古渡口，一行人抵达京口的时候恰好是夜半时分，月明星稀，渡口亮着盏有摆渡人绑在江边竹竿上的灯笼，灰蒙蒙的一团黄光。

有京口官员早早地候在了渡口，夜里吹着风，一群官员簌簌地抖着袖子等着人。

“他怎么了？”王有容跳下了船，看了眼从船舱中抱着人走出来的谢景。

“睡着了。”

王有容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来吧。”他伸手去接人。

“不用。”

王有容一顿，望着夜色中谢景离开的的背影，神色有些微妙。

次日一大清早，王悦躺床上睁开眼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他伸手摸了下，床褥还是热的。

睡懵了的王悦思考了一阵，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儿，随即听见推门声音。

“醒了？”

王悦偏头看向笼着柔和晨光的男人，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低声问道：“姑苏？”

“不，是京口边境。”谢景走上前在床边坐下，看王悦困倦的样子，抬手给他掖了下被子，“起不来了？”

“嗯。”王悦暗暗裹紧了被子，贴着谢景没说话。

谢景看着王悦那副样子，一时有些怀疑自己跟着王悦来是不是做错了，有他在的地方，王悦似乎较平时要娇弱很多，平时半夜三更起都能如狼似虎的一个人，现在赖到日上三竿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虚弱样子，谢景一下子就记起昨夜渡口王有容看着自己那欲言又止的眼神，眉头轻跳了下。

“等等！”王悦猛地从床上的弹了起来，“京口？那这不是郗鉴的地盘？”他刷一下回头看向谢景，“走！赶紧走！”郗鉴要是一时兴起赶过来给他来一出未来岳丈会见准女婿的戏码，当着谢景的面，三升血都不够他吐的。

谢景看着手忙脚乱找了半天外衫的王悦，终于抬手将放在案上的衣服轻轻递了过去。

王悦手一顿，抬眸慢慢看向谢景。

“不是说要走？愣着做什么？”谢景将衣服递过去了些，冷冷淡淡问道。

王悦接过衣服，手下意识攥紧了，下一刻猛地刷一下抖开套上了，抓过谢景的手就往外走，“我昨晚好像是听着王有容的声音了，他也来了？行，让他留这儿应付郗鉴，我毕竟都已经到了京口，一声不响跑了得罪人，留他在这儿刚好，你与我去姑苏。”

谢景垂眸望着王悦抓着自己的手，神色有些漫不经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悦还真是有些忌惮郗鉴，不是怕，而是难得有些心虚，前些年他年少轻狂正得意的时候，打京口路过狠狠得罪过他，后来还招惹过他女儿，要说这位郗老将军若是勃然大怒便罢了，真那样王悦也不至于怵他，可最毛骨悚然的是，这位老将军回头进京拜见他父亲王导，笑呵呵的，两人在王家彻夜长谈，用王导的话来说，郗老将军那真是对他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