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城(2/2)
谢景算了算,似乎很多年都没这么近的看过王悦了,上一次离得这么近还是那年国子监的雷雨夜,那时候王悦被雷声吓得躲在树洞里哆嗦,无论他怎么安抚,王悦都抖个不停,最后他只能陪他坐在夜雨中,抱着他耐着性子生涩地哄,手忙脚乱的。
多少年了,欺软怕硬、得寸进尺的性子真是丁点没变。谢景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伸出手极轻地抚着王悦的脸,眼中缱绻而温柔。。
王悦在谢家一直待到了下午,赖着同谢景一起吃过了午饭才慢吞吞地回了王家,刚一到家,他就被王家的鸡飞狗跳惊着了。
王家内院的仆人在院子里跪了一地,从侍卫到厨子全都整整齐齐地跪着,一旁廊下站着几个神色不好看的幕僚,王悦被这阵仗吓着了,不知道出什么大事儿了,正想扯个人起身问问怎么回事,忽然大堂里响起一阵剧烈的哗啦声,王悦一怔,抬腿就往里头跑,刚一进门,就看见他母亲曹淑铁青着脸色站在一地的琉璃碎片陶瓷碎片中,他父亲王导目瞪口呆地解释些什么,却猛地被曹淑喝断了。
“王茂弘!你堂堂丞相窝在祠堂里看这些下作的东西,脸是不要了?”曹淑戳着案上的一本书,猛地甩到了地上,“外头这些个侍御,你倒是看上几个了?”
“小君,小君,这书它不是……”王悦听见自家父亲王导正在结结巴巴地解释,一时口舌有些打卷,明显被骂懵了。
王悦一看老夫老妻吵嘴,没大事儿,松了口气,他当儿子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王导笑话更是有兴致,想着他兴趣盎然地低头扫了眼地上那书,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惹得曹淑这么震怒,只看了一眼,他下意识浑身一僵,眼猛地直了。
地上躺着本青纸订的的图册子,恰好摔开了一页,上面那扭曲着身体的两个少年就这么直直地对上了王悦震撼的眼,他愣了几秒,这……这不是他藏房里的画册子?反应了一阵后猛地回头看向门外廊脚,那幕僚浑身冷汗缩在角落哆嗦地跟个筛子似的,一对上王悦的震惊视线,那是幕僚差点没腿软啪一声跪下。王悦心里哗得倒吸一口凉气,刷得看向堂中的一对闹得天翻地覆的老夫老妻,心里惊觉不好。
要出事儿!
王导还在挣扎着试图解释这本画着龙阳之事的册子不是他的,他只是在祠堂捡着了,便翻开瞧了两眼,老眼昏花没看清,这才蒙头凑近了仔细看,并不是津津有味,更不是情动不已。
王悦在一旁越听血越凉,他有些知道这事儿怎么一回事了,上回他拿着那册子搁祠堂屋顶翻了一夜,起身的时候约莫是落下了,册子从屋顶滚落,恰好滚在了地上,被昨天夜里打祠堂路过的王导捡着了,王导年纪大,脑子缺点机灵劲,捡着了册子借着祠堂的烛光眯着眼翻了翻,不知怎么的正好被曹淑撞个正着。
王老丞相急了,说着册子不是他的,结果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不干净,曹淑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然后就成了这副狼藉模样。
王老丞相也纳闷,思来想后十分想不明白庄严肃穆的王家祠堂为何会出现这种下作□□的东西,王家哪个仆人郎君敢带着这种东西上王家供着列祖列宗的祠堂?活腻了?
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直到王悦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他忽然拍了下案,“王长豫你站住!”
正猫着腰往后退的王悦脚倏然一顿,回头看了眼,干巴巴的打了声招呼,“父亲,母亲。”
王导皱眉道:“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王悦一顿,“昨晚我送谢家那位小郎君回去了。”
“你送他做什么?”王导十分难以理解地看着王悦,眼神一下子怪异起来,“而后呢?你上哪儿去了。”
“我……我去街上随意地转了下。”
“转了下?”
“对,转了下。”
曹淑却是忽然听得不耐烦了,猛地一拍案,啪的又碎了只杯子,王导与王悦同时一抖肩。
“王茂弘,你逼问我儿子做什么?你一大把年纪了上祠堂当着列祖列宗做这种下作事儿,自己脸都丢尽了,还腆着脸教训儿子?”曹淑骂得眼睛发红,骂了半天,回头看了眼立在一旁浑身僵硬的王悦,呼了口气,“长豫,你先下去。”
“不是,小君我问问他,他……”王导看向背后冒冷汗的王悦,皱眉道:“我问你,长豫,这书……”
“不是。”王悦立刻摆手打断了王导的话,不着痕迹地拎了下领口遮住了脖子上的吻痕,“母亲,这不是儿子的,从来没见过。”
曹淑看了眼一脸正气的王悦,转头看向王导冷笑道:“怎么?想推我儿子身上?我儿子堂堂王家世子我养了二十年,我能不知道他的脾性?你别什么事儿都往他身上推,他能喜欢男人?王茂弘,你今儿把话给我交代清楚了,这书到底是哪个下作不要脸的人给你的,我倒是要瞧瞧王家哪个聪明人如此通悉这讨好人的门道?如此不要命?”最后一句已然带了些王家主母的盛怒杀意。
门外的那个幕僚脸色刷得苍白如纸,脊梁一瘫差点没给吓得趴下,王悦冷汗瞬间滚下来了,后背立马一片汗涔涔,他看了眼曹淑,又看了眼王导。心里吸了口凉气,不好,这要出事儿!
王导看了眼脸色不大对的王悦,依旧想问两句,“长豫……”
“不是。”王悦立刻摇头撇个干净,“父亲你……”他看了眼曹淑,再望向王导的视线已然是沉了许多。
他沉着嗓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父亲你这回,着实、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王导:“不是,我是问你……”
王导的话没说完又被曹淑猛地打断,曹淑让王悦先下去,王悦看着愈演愈烈的局势,慢慢转过身,临出门前,他神色十分复杂地看了眼王导。
曹淑啪得又一拍案,“王茂弘你瞧瞧连个孩子都比你知羞耻!”
王悦肩膀猛地一抖,转身快步退了下去,路过廊脚的时候,他猛地扶了把快跪地上的幕僚,将人拎直了,压低了声音极快地道了一句:“想陪我跪水牢?”
那幕僚撑着墙壁才没倒下,哆嗦地看向王悦,“世……世子。”那声音都快带了哭腔,一个快五十多岁的男人,朦胧着泪眼像个被逼良为娼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王悦被他看得一哆嗦,猛地又将这软骨头拎直了,“那书是王导的,和你我没关系,听见没?”
见那幕僚忍着眼泪点了下头,王悦这才拍了下他的肩,怕人瞧见他镇定地转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曹淑一句激烈的骂声,脚下猛地一踉跄,他差点没摔下台阶。
两个时辰后,王家侧门,王家二公子王恬拿着钱袋,回头看了眼抱着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兄长,转头给那委委屈屈被赶到外院的男侍从递了几两碎银子。
“去吧,买点吃的给孩子买身新衣裳。”王二公子笑了下,拍了下他的肩,而后又掏出另一袋碎银子对着他身后的人道:“你也是,给孩子买点吃的。”王恬说着话,忍不住又看了眼身后一言不发的王悦。
曹淑是晋朝公卿夫人里出了名的善妒,年轻的时候曾因为怀疑王导与侍女有染,赶走了王家内院所有的侍女,并禁止王导配有贴身侍御,多年来王导的妻妾除了王恬的生母雷氏外便再无一人,家宅内院清清静静的。王恬的母亲雷氏曾经于南渡之时于曹淑有恩,曹淑这些年对她与她生的儿子睁只眼闭只眼,对别人却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东晋蓄养男宠之风盛行一时,曹淑为人谨慎,检查丈夫是否检点时连他的侍卫男仆都要一一检查过去,关于惧内这档子事儿,王导曾被司徒蔡谟嘲弄了整整数年,后来王家闹出了件更荒唐的事儿,王导唯一的妾雷氏这些年借着王导宠妾之名收受了不少朝官的贿赂,但凡有朝官想打通王家门路都找这位丞相宠妾行/贿,蔡谟才放过嘲笑王导惧内,改嘲笑王导在家养了位“雷尚书”,气得王老丞相大骂后生无礼。
王二公子有些想不明白,今儿这事儿是怎么闹出来的。他看了眼被曹赶出内院的一众内院仆众,又看了眼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不太想问王悦到底怎么了,于是听王悦的吩咐继续给这些被莫名其妙赶到外院的仆人送些银子。被赶出来还不只仆人,甚至年轻貌美的幕僚都被撵了不少,这回王导身边真是一位不干不净的狐媚都没了,王家主母雷厉风行果然名不虚传。
一般被赶到外院的仆从待遇比起在内院稍微差了些,大多苦着张脸,王二公子刚送走了几位,忽然瞧见一个年纪十二三岁的小门僮,那小门僮没去接他手里的银子,反而望着王恬顿住了,犹豫了很久忽然红着脸问道:“郎君,丞相,他……他真的喜欢男……”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羞红了一张脸。
“走!拿着银子买身新衣裳!”一旁一直静静听着到此终于忍无可忍的王悦猛地跳出来,从兜里掏出所有银子塞到了那门僮手里,“走走走!你走!快走!”
王悦觉得自己真他妈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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