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校尉(1/2)
回京捷报用的是八百里加急, 又早出发了一段时日,故而鹿邺这头献俘车队刚出城, 金陵朝堂上就已经吵翻了天。
争执的中心当然就是这场大捷,而话题人物嘛,不消说,自然是那位以两千兵力深入漠北、灭了金察一族,顺道还生擒了首领左谷蠡王的统帅——长乐县主王徽了。
就这场战事来讲, 目下朝堂上分了两派,一派自是以右相万衍为首的少壮派, 力主借此大胜之机, 解除女子禁升令,同时惠及县主身边一干随扈,一并论功行赏。
另一派却是以左相丛国章为首的保守派, 基本观点就是女子最高只能做到参军,这是自世祖以降就沿袭了两百余年的祖宗规矩, 祖制不可废, 一废则国运堪忧。
两派各自势力都差不多, 各有各的大员重臣, 大家伙儿都靠笔墨文章发迹,吵起架来那叫一个妙语如珠舌灿莲花, 恨不能把勤政殿的金銮顶盖都给掀起来,两方人马口诛笔伐唇枪舌剑,说到激动处,一个个更是脸红脖子粗, 若非有永嘉帝在上头盯着,只怕就要立时脱鞋撸袖,互相饱以老拳了。
“恳请陛下明发慧眼,不拘一格用人才,破古制以利今人,方能保我大楚国运昌隆啊陛下!便算赏赐薄一些,至少也不能再让县主委委屈屈只做个九品小参军,如此岂非寒了功臣的心?”
这是万相一党的言论。
“陛下!陛下三思啊陛下!世祖爷宅心仁厚,怜悯边疆贫女无法自给,方准许她们充军贴补家用,却立了铁律,女子从军职衔最高不得超过参军!陛下爱惜人才,但也不可将祖宗礼法目为儿戏!”
这是丛相一党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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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臣说句诛心的,纵观我朝立国三百年,除了太|祖女帝麾下那几个开国元勋之外,又有几人有能耐只领两千精兵就深入漠北、灭了鞑子肱股之臂的?陛下,县主实乃天赐将星于神州啊!若善待长乐县主,陛下必能中兴我大楚!”
“哼,一派胡言!中兴不中兴自然全系于陛下一人,如何又与那女流之辈相干了?陛下若想褒奖功臣,自可令她退居帐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做个白身幕僚也好,总不会埋没了才能。”
“陛下!县主不单用兵如神,更有一身武艺、骁勇善战,有再世木兰美名,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如此猛将,若屈居帐下做一谋臣,陛下不觉暴殄天物吗?”
“陛下若觉不足,自可把县主品秩提一提,封作长乐郡主也是美事一桩嘛。”
“县主郡主,不过虚名虚号,陛下若因古制而将人才从此囿于后宅,才是莫大的憾事!”
“有才之人便于市井巷肆亦能为国效力!”
“哈,此言甚是。这位大人如此有才,不如便摘了头顶乌纱,回去家中被窝里为国效力如何?”
“……陛下!老臣兢兢业业侍奉两朝先帝,竟从未见过如此泼皮,敢在金殿之上污言相骂!老臣受此羞辱,怎堪苟活……先帝啊,老臣这就与你来相会!”
“你倒是去会啊!蟠龙柱就立在这处,撞啊,来撞啊!”
“……”
“——老大人晕倒了!快抬出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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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闹剧,自打捷报抵京之日起,已经是每天|朝会的日常了。
幸好皇后出事,太子低调内敛,诸事不理;而大臣们站队太明显,吴王晋王几个皇子怕担上“结党营私”的罪名,一个个为避嫌计,也没对此事发表看法,不然只怕会更乱。
永嘉帝烦不胜烦,冷脸旁听诸臣工争吵数日之后,索性大手一挥,传口谕歇朝三天,众爱卿有话回去私下里再仔细争论,朕要理理头绪,三日之后自有明旨。
这理头绪,自然不是说就窝在南书房里一个人苦思冥想,皇帝陛下的理头绪,那自然是要去后宫温柔乡里去理。
永嘉帝就乘着步辇出了乾清宫,思忖一阵,发话道:“去庆熹宫罢。”
才从日精门出去,走到乾清宫和西六宫之间的宫街上,就见远远行来几人,为首是个绯红官袍的老者,后头跟了几个小厮内监,远远见了御驾就退至道旁,跪伏于地。
却是太子太师梁璞。
想来是刚从太子那里出来,这处也确是出入东宫的必经之路。
“把梁爱卿宣过来。”永嘉帝想了想,这样吩咐道。
这处树木繁茂,华盖亭亭,树荫几乎遮天蔽日,且刚刚下朝,天色始亮,即便是六月天,这样的清晨也并不燥热,反有几分凉爽之意。
梁璞微微含着胸走了过来,又要给皇帝行大礼。
“爱卿平身。”永嘉帝笑呵呵阻住,又问,“太子回宫了?”
太子这阵子一直住在京郊行宫,辟了几块地种庄稼玩,尽享桑鱼之乐。
说起来,到底也是……永嘉帝就思及中宫之事,不免叹了口气。
“回陛下,太子爷昨日回宫理了些日常事务,今日晌午过后便要出去了,太子妃和淮阳殿下还在行宫等候太子爷。”梁璞恭敬作答。
“唔,天儿热,淮阳娇贵,爱生痱子,你们好生伺候着。”永嘉帝嘟囔一句,又仔仔细细看了这位老太师一眼,忽然就想起去年他在朝堂上慷慨陈词,一力为皇后开脱的样子。
虽说皇帝心里并不觉得中宫清白,但这老头……好像脑筋倒格外清楚一些。
“爱卿,近日北疆大捷,你可知道?”皇帝就和颜悦色开口。
梁璞一愣,“长乐县主以女子之身领兵大破金察,此事整个江左都传遍了,民间茶肆更有说书段子日日开讲……老臣自然知道。”
梁璞作为太子近臣,虽说位列三公,却并不如何上朝,一般也只是侍奉在太子身边,故而永嘉帝又问,“如今朝上臣工议论纷纷,只为该不该给县主升衔争执不下,不知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梁璞眉头微皱,沉吟片刻,一时没有说话。
他身材瘦削,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拢在嵌玉乌沙之内,颌下一部山羊须,虽然上了年纪,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整个人矍铄而清癯,不难看出年轻时风流潇洒的样貌。
“爱卿?”永嘉帝又问了一声。
梁璞就回过神来,拱手为礼,缓缓道:“臣私心里是不愿祖制被废的,女子之位不可高于参军,世祖爷既立了这个规矩,那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永嘉帝微微点头,神情却是丝毫不动。
“然而长乐县主确是不世出的将才,又立此百年难遇之功,若只赏些金银财帛,那也确是会寒了功臣的心,不只县主会有所不满,只怕就连其他戍边将士,也会心生怨望。”梁璞又字斟句酌道。
“那伯璋是于私不想升,于公则又盼着朕升她了?”永嘉帝就笑问。
梁璞也笑了,一揖到地,而后起身道:“陛下慧眼如炬,圣心英明,自然比臣等强出太多,不论升或不升,陛下总能找到两全之法,然而……”
他顿了顿,面露担忧,徐徐道:“自古兵者乃凶器,权更是重器,兵与权若合为一体,则凶重皆具……上至有汉,下至前朝,拥兵自重者数不胜数,陛下若真要拔擢这女子,还得处处小心才是。”
永嘉帝听着就哈哈笑起来,拍拍老臣的肩膀,“朕知道了,你大清早起来也不容易,快回去歇息歇息吧。”
梁璞就重新跪伏于地,待御驾离开宫街,这才起身,带了随从缓缓朝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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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半道上碰见梁伯璋了?”皇贵妃懒洋洋问道。
后宫妃子若不侍寝,平日里就总是要比朝堂上众臣起得晚些,就连如今大权独揽的皇贵妃也是一样,永嘉帝下朝了,她才刚刚起身,还是入睡时的装扮,穿一件洋红锦缎绣百花牡丹的抹胸襦裙,外头套了一袭蝉翼薄纱罩衫,如瀑黑发垂在身前,亲自拿了玉篦,爱惜地一下下梳着。
“正是呢,”玉蕊在旁拿着朱笔,细细为主子眼角描上一抹斜飞的绯红,“小季子下头的人亲眼看见的,说了好一会子话,眼下正朝着咱们这边过来呢。”
听闻永嘉帝马上要驾临,皇贵妃也还是不疾不徐,取过口脂纸轻抿,两片花瓣一样的丰唇就染上艳色。
乌云秀发不盘不理,只直直垂落在地,光可鉴人,雪白的脸庞不施粉黛,只眼角和唇间晕染一抹轻红,清晨的阳光自雕龙镂凤的窗棂间照进来,映得那雪肤仿佛透明。
她本就是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牡丹,美得张扬华贵,却又漫不经心,任凭群芳相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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