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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入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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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眼睛还盯着正在地里劳作的老皮皮,说话也是一本正经:“本官这差事眼看就完,你在此等着,等差事完了,咱们一起走。”

魏氏与三妮儿两个还没回过味儿来,见如玉已经远远的进了村子,魏氏终于忍不住说道:“里正大人,我家那媳妇是个忙人,回去还得好些功夫才能有饭吃,今夜不如去我家用饭呗!”

三妮儿也连连的点头,眼巴巴的仰头看着那白衣随晚饭飘摇,夕阳洒在脸上温白如玉的男子,他生的好看,还不给妇人姑娘们下脸儿,就算明知他不可能多看她们两眼,总之请到家里吃顿饭,也是莫大的荣幸一样。

张君轻轻摆了摆手道:“大娘,本官是与前里正大人议定过之后,才往安康家去用一日两餐,既定了他家,就不会再去别处。你们的美意,本官心领即可,请回吧。”

三妮儿心里叹道: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这话儿说的又绵又软又好听,我真想再多听两声。

魏氏心眼儿多,想的也远,虽保不准张君是否真看上了如玉,但就如玉那姿色身段儿,男子们也是爱的。大妮儿已然出嫁,二妮儿没找到好人家,她如今唯一的野心,就在这三妮儿身上,虽明知自家姑娘长的寒碜,但她自信以自已的手段,不愁不能把三妮儿给他弄到炕上去。京城贵家的公了,睡了就算不娶也得纳成妾吧。

虽说魏氏最远也就去过一回渭河县,连秦州城都没去过,可她一个远房的妹妹给渭河县首富金满堂做妾,凭着一个妾位,人家把自家父母并兄弟都接到了渭河县,那老两口儿多寒碜的人,如今也出有轿从入有仆婢员外一样的日子,还不全凭一个姑娘给人做妾。

能在村子里勾搭着几个相好还彼此不吃醋脸红,魏氏除了一身白嫩嫩的肉外,还有的是手段与手腕。对于男子们,更比别人要了解几分。她见张君推辞,虽三妮儿一个劲儿的使脸色,却也笑道:“既今夜没空,我们娘俩就先回家了。改日有了闲功夫,必得到我家来吃顿饭,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的又绵说话又善,语气简直菩萨一般。若不是昨夜与如玉两个在山窖里听过这妇人在炕上还不忘损如玉两句,张君简直要当她是个再善良不过的好妇人了。他摆了摆手,略点了点头算是应过,便转头不再看这俩母女。

魏氏与三妮儿两个呆的好没意思,也只得转身走了。

只得她俩那身影才晃进村子,张君随即转身一手按在安康肩上,指着正在那小泉边忙活的老皮皮道:“瞧好了,我给咱们干件坏事去。”

安康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张君身轻如燕,几步跳下河沟,步子又快又轻,身形快到他简直看不到他是怎么走的。不过转眼之间他已经到了老皮皮身后,随即单手撩起长衫前摆,抬腿就是一脚。

老皮皮哎哟一声已经闷头栽进了自己刚才刨好的小泉中,正扑腾着,张君已经几步迈上了大路,脸色再正不过,仍是负手,本本分分的在道上站着。

“谁,谁踢老子一脚?”老皮皮抹着一脸水自小泉里扑腾了出来,左右四顾身边并无旁人,唯有的两个,还远远在大路上站着,拍了两把水道:“倒霉,鬼也欺侮老子这可怜人!”

安康虽不知张君为何要欺侮老皮皮,但顽皮孩子们的天性,总喜欢捉弄人的。他伸了大拇指暗暗赞道:“大哥好脚程,又快又准。”

张君一笑:“这里可还有别的路,不经过村子就能到你家的?”

安康毕竟还是孩子,不明白张君的意思,皱眉半天,远远指着村子依山的一边道:“有倒是有,但是条小路。”

张君已经转身开始走了:“走,咱们回家去。”

安康带着张君,两人自村子右手边靠山崖的地方一条小径上一路往上爬,爬到半山腰了又横着往左走,一路走到如玉家山窖外头,再自那条小路上往下,这梯田似的农家院子一梯梯往下排着,他们站的高,远远便见大房的冯氏与圆姐儿两个还在院门上站着。而发财叔,二伯陈金,远房大叔陈百岁等,也都在自家院门上站着,因皆是对门对户,妇人们声调极高,讨论的,竟是看谁今夜能把里正大人拉回自家去吃顿饭。

京里来的里正大人,生的俊眉俊眼,不说年轻妇人们,中年妇人们,便是各家的丈夫们,能拉他到自家吃顿饭,也觉得面上有光。这本也是乡村人们心底里的一点憨厚朴实,并对于遥远外乡生活的好奇并渴望罢了。

安康这才明白他为何非得要寻条小路回家了。若不是偷偷寻条小路回家,等一进村子,他就得叫这些热情的村民们撕烂掉身上这件白衣。

瞧他那两只手比乡村妇人们的还细,当是个只会握笔杆子的,没想到心思倒还挺深。

如玉早已在院子里忙着鸡和猪,正在后院门上赶着鸡归圈,仰头见安康带着张君自坡上往下走着,忆起方才一路进村里各家人们在门上议论着,必得要请里正大人到自家吃顿好饭的话儿,再看他俩作贼似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张君也是似笑非笑,等安康都进了门,仍还在如玉家外院的矮墙边上站着。如玉扫罢了院子才要进门,便听张君唤道:“小娘子!”

如玉止步,问道:“何事?”

张君转过头来,脸上神情特别奇怪。似笑非笑,又有些得意,伸两指微在虚空指了指,才道:“你叫如玉!”

如玉看他那神情,先看他眉间似有笑意,以为他要掏五两银子一年的饭钱出来,再看他沉吟了片刻,又以为他是想提点要求,好叫自己也给他整顿竹笋炒腊肉,那知他竟冒出来这样一句,不禁觉得好笑,唔了一声道:“是,里正大人觉得这名字不好?”

也许他手里该有把折扇的,一甩,打个花腔。可惜他落魄如此,连把扇子都没有:“人如其名。”

如玉觉得他这话有些轻薄之意,可若说轻薄,昨夜在山窖里挨的那样近,也没见他有什么不轨之举,心里一热,以为自己果真人如其名,为了张君这句好话儿,决定给他给点好吃的!

晚饭时如玉破天荒到山窖里取出几只自己藏了一冬的梨子出来,削净了皮儿盛在盘子里。

她端了盘子才要入厅屋,张君急忙安康道:“把桌子抬出来,也请你老娘出来,咱们就在屋檐下吃饭吧。”

如玉端了盘子在屋檐下,仰脸看了眼张君,见他轻簇着鼻头正盯着那厅屋,一脸嫌弃。忽而就明白他为何死活不肯进那屋子去了。安实老娘与所有的北方人一样,不爱洗澡,甚至觉得冬天洗了澡就是伤了人身上的元气,要着凉感冒,所以不到五月,是绝不肯洗回澡的。

一冬不洗澡的人,再兼那屋子烧了一冬的炕,烧的又净是些羊粪与草叶,而安实老娘一个半瞎的聋子,又不甚爱开窗户透气,那屋子里的味道,自然也就比较难闻。

乡里人们自家多也是那个味道,闻惯了也不嫌弃。但张君一个京城来的贵家公子,便是家里有火炕,也不过冬日闲坐,烧的也皆是干净东西,自然不会有这种味道,所以他为了避那味道,才死活不肯进厅屋去。

等着安康拭净了桌子摆稳了,如玉将那一盘销的白澄澄的梨摆到桌子上,数了两只小签子戳到上头:“这还是去年的梨,过了春节皮有了股泥味儿,不过我已削掉了,里正大人若不嫌弃,就尝上几口。”

说实话,纵使京城里,隔年的水果到了这个季节,也到了有泥味而不能入口的时候,所以人说三月的苹果猪都不肯吃。张君见那削成瓣去了核的梨子白玉一样,拿签子戳了一瓣送到嘴里,果真是甜,沁透舌尖的凉甜,嚼之没有一丁点的垢尘味,仍还是树上新摘下来的清脆鲜甜。

安康也是个孝子,先戳了一签子进屋给老娘,才出来坐到了张君身边,解释道:“我家有处山窖,是这村里独一份儿的,只要瓜果蔬菜放进去,一年半载轻易不腐不坏的。”

张君想起昨夜在山窖中,揽那小寡妇在怀中时心里浮起的那股子难以言喻的心悸,以及唇略过时,她颊边耳畔那抹如脂似玉般的滑腻,由衷赞道:“确实好吃。”

不一会儿如玉端上饭来,却是张君前天夜里所吃的那带浇头的面,浇头里有咸肉粒,还有冬瓜与萝卜丁儿,另还有一碟子小香葱呛抖过的腌笋,与一碟子撕了筋焯过水凉拌成的鲜芹。这鲜芹也不是应季菜,张君记得昨夜他曾摸到簌簌发抖的叶子,估计就是这东西。

两人默默吃完,张君取帕子擦过嘴才问安康:“你家嫂嫂为何每餐皆要端碗饭出门,是送给谁人?”

安康连忙答道:“那是我们村唯一一户异姓人家,沈归。沈归常年在外行脚走商贩,因家中未曾娶妻,便一月给我嫂嫂几文钱,叫她一餐送一碗饭过去。”

张君听到沈归二字时,眉头不经意的抖了两下,随即又问安康:“那沈归,从来不回家么?”

安康想了想道:“我在柏香镇上读书,等闲不在家住的。不过听我嫂子的口气,只怕他至少半年未曾回过家了。”

如玉已经端着碗进来了,自己下了碗面坐在厨房的扎子上正吃着。安康收了碗碟进来,略带怨气压低了声儿道:“嫂子你总是这样,不过两碟子菜罢了,为何不给自己也留上几口?”

如玉捉住要出门的安康,瞄了一眼仍在厅屋檐下坐的张君,压低了声儿问道:“他方才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安康老实言道:“就问了问沈归,我说他是个常年不回家的异姓汉子。”

如玉道:“就没提银子?”

安康随即反问:“什么银子?”

如玉挥手道:“算了算了,你陪他坐会儿,早早送到垭口上叫他睡觉去,银子的事儿明天我再问他。”

自打陈宝儿说了一年会有五两银子,如玉给沈归老娘送饭的路上掰指折算了算,暗道一年五两,一月就是二十五个铜板,如此算来,给这里正大人做饭倒是个十分合算的生意。但如玉看他自来就没有换过衣服,又昨天去了一趟县里也是落魄而回,今天吃饭时也不给这家里唯一的男丁放个话,此时越发疑心那陈宝儿只怕是在哄骗她,心里便又怏气起来。

她刷完了锅闷好了热水,出来见张君还未走,仍坐在厅屋檐下与安康两个聊着天儿,遂将自己两件衣服并婆婆安康的都扔到了铜盆里,坐到井台畔开始搓洗。安康眼看要考院试,很想于张君这里讨教些学业,遂起身行了一礼才道:“里正大人,今日在学中读到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夫子要吾等回家温习温习,明日做一篇关于‘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文章来。里正大人既上过殿试,又经皇上朱笔批为探花郎,想必文章做的极好,能否指点小弟一二?”

张君一听刘禹锡,先就是一声苦笑。接着道:“刘禹锡一生三次遭贬谪,前后足足二十三年之久,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就是在贬谪中渡过的。也当然,正是因此,他才能写出那么多脍治人口的佳作来。至于这两句诗,当从他当时所处的环境,以及诗人的心境,于事物的荣枯兴衰这个万物理论上去分析,即可。”

“所以,这诗的意思是,人与万物,皆要顺应天道,顺应自然规律。里正大人,我说的对否?”如玉也不避讳,边搓着衣服边抬起头问道。

张君本在厅屋檐下坐着,此时站起来走下台阶,将自己所坐那把椅子递给如玉,请她坐了,才问道:“小娘子竟读过书?识得字?”

安康接过话儿笑道:“岂止。我嫂子小时候做男儿打扮,到柏香镇学堂读书,夫子到如今都赞她心思灵巧,聪颖善悟的。”

他言罢便起身道:“里正大人再坐片刻,我要趁着天还亮,进东屋温课了。”

小孩子们学业繁重,又嫌费油不敢点灯,是要趁着天亮把夫子布置的功课全做完的。

待安康进了屋子,只院子里便又只剩着张君与如玉两人。如玉埋头搓着衣服,张君站的好没意思又舍不得走,在井台边站了许久,见如玉绞着衣服站起来往晾衣绳上搭着,忽而问道:“你日日都过的如此辛苦?”

如玉叫他说的莫名其妙,一边拍着衣服一边道:“日子可不就这么过?这算不得什么,六月农忙,七月收栗八月赶糜子才叫真辛苦,里正大人京里来的,只怕没见过农村人过的日子吧。”

张君确实没有见过,概因永国公府略有脸面的丫头们,都不干洗衣的活儿。

他三弟张诚,惯爱与女子们沾染。院里那些小丫头们,冬日里便是热水中偶尔洗过一件他不肯送到洗衣房去洗的绸衣,都要展着纤纤十指抱怨上许久叫水泡坏了手,但凡有此,于张君的冷冷目光下,三弟张诚一手一文钱,拍到那丫头手里,顺势再揉捏揉捏那小手儿,丫头脸上乐开了花儿,洗一件衣服,也要值两文钱的。

“方才安康还说,娘子小时候曾在镇上学堂读过书的,显然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会沦落至此?”张君这话问的也算正常。可如玉却听着有些刺耳,一来小时候的日子她不愿再提,再者,她觉得自己如今日子过的也不算差。

如玉停了拍衣服的手,转过身来挑着眉问张君道:“里正大人这话说的,我自己双手刨食,自己双手纳衣,挣得一分一厘攒到怀中,到镇上想买什么,但凡能力所及,掏了铜板出来就能买。人生于世,所图的,可不就这么一份踏实日子么,怎能叫沦落?”

用了沦落二字,倒弄的她像勾栏妓院的风尘女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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