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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情不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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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灿深望栎容,“她还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号,云姬。遥遥姜地,有女云兮,莞莞美兮,半疆绝兮。栎容,我和我娘亲,是姜国人。”

“姜国后裔。”栎容低呼,“你真是姜国人。”

——“那时你年纪不大,也许没有听说过云姬,她是艳名天下的绝色女子,连殇帝都垂涎她的美色,周国铁骑杀入姜都时,首领得殇帝密令,要找到云姬带回鹰都。那时城里乱成一团,有人带着金银细软逃走,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誓与姜都共存亡。云姬的丈夫已经决意殉国,云姬舍不得性命,求丈夫给一条生路,丈夫于心不忍,就让人走小路,设法把云姬带出姜都。小路是往荒山去,云姬知道,这一走,就是东躲西藏,再也没有好日子。于是…她问出周国人杀进的方向,自献殇帝。”

“啊?”栎容大惊,“我爹说,姜都血战,男子战死,女人孩子也拼死抵抗。听你说的,云姬家也是大户,她怎么就能降了敌国?”

“有人视死如归,就有人贪生怕死。云姬自认为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天下谁主沉浮哪是一个女子可以决定的,她倾世容貌,只想好好活着。她到死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她觉得也没人会责怪她。当年的情形,她一个女人,又能做什么?”薛灿手背青筋颤动,栎容知道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薛灿,当时你也在姜都?”栎容低问。

“我在。”薛灿闭上眼,“姜国皇族宗庙…埋箭手设伏,斩杀三百周军…”

栎容想起关悬镜口中的护国少年,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薛灿,你也在那群少年里?”

“云姬,她的丈夫是姜国太子虔。”薛灿睁眼注视着栎容僵住的脸,“宗庙外,我用父亲的尸首做饵,设下埋伏诱骗关易一众…栎容,我是姜国人,皇长孙姜未,我就是姜未。”

栎容脑袋仿若被人重打一棍,头晕目眩差点昏厥,她扳正薛灿结实的肩膀,狠狠眨了眨大眼,掌心摸上薛灿分明的脸孔,“姜未…薛灿?你是在说胡话么?姜未死了…关悬镜告诉我,安乐侯赶到的时候,看见宗庙里穿黄袍的姜未,安乐侯一把火烧了宗庙,姜未…死在大火里。”

栎容见过无数死人,死人不可怕,假死复生的才叫吓人,薛灿自称是一个已死的人,不是鬼魂,就是酒喝多犯了糊涂吧。

“葬身火海的不是姜未。”薛灿任栎容抚弄着自己的脸,“他叫杨越,是杨牧的哥哥。他甘愿李代桃僵,替我去死。”

——“兵临城下时,父亲知道姜都已经守不住了,他让我带着一众亲贵子弟逃出城,天大地大,走去哪里都要好好活着。我不想苟且偷生,折返回去宗庙,想和父亲一起殉国。宗庙外,父亲撞死碑下,我设下埋伏,纵使一死,也要多杀些周人陪葬。我们杀尽关易带来的兵马,跟着我设伏的七十二人,也只剩下四人活着,谢君桓和绮罗是我亲卫,杨越杨牧是禁卫军杨将军的儿子。我们已经听见安乐侯大军杀来的声音,姜都已经被死死围住,我们都知道,一定是活不成了。就在我们决定自尽殉国的时候,忽然几名黑衣死士从天而降,说受人之命,带皇族幸存者逃出姜都。”

“但我知道,我要是就这么走了,斩草要除根,周国人找不到我的尸首,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我们离开,也不会也安生之日。”薛灿想起故友,眼眶湿润。

——“谢君桓和杨越看出我的顾忌,他们和我年龄相仿,身形也差不多,他俩都提出李代桃僵的法子。周国人没有见过我,只要是个相似的黄袍少年,在周国人眼里,就一定是皇孙姜未…他们争着为我去死,杨越说,谢家只剩君桓一人,杨家就算没了他,还有一个弟弟杨牧在。要是我和君桓不答应,他就撞死在石碑前。”

栎容听到感伤处,忽的想起没心没肺的小杨牧,鼻子里发出抽泣声。

“我一个亡国皇孙,哪里值得他们为我去死…”薛灿深吸了口气,“杨越换上我的衣服,执剑跪地,等着赶来的安乐侯。黑衣死士带着我们其余四人…逃出姜都…送去了湘南。父亲挥别我时,也让我往南去,湘南,去投奔辛夫人…辛夫人远嫁多年,早已经断了和母家的来往,国破时分,辛夫人也心系旧人,救走我们的黑衣死士,就是受辛夫人所托。辛夫人出生辛氏马场,她熟知姜都隐秘的古道,黑衣死士们就是照着她的嘱托,带着我们四人...从古道出城。”

——“安乐侯在宗庙见到的黄袍少年,不是你,是杨牧的哥哥…”

薛灿眼中闪出熊熊火光,“我们走出老远,宗庙忽然燃起大火,安乐侯放火烧了姜氏宗庙,我们都知道…杨越,再也不会回来了。杨牧那时还不到十岁,我们和周军厮杀时,他是一名□□手,也射杀了好几个周国人…杨牧看见宗庙着火,知道哥哥出事,惊厥昏倒,一路病着熬到湘南…等他病好时…已经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

——“怪不得…”栎容喃喃,“杨牧总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是跟着你到的紫金府,你是紫金侯的儿子,他自小跟着你…他还说,你待他最最好…”

“忘了也好。”薛灿眼含泪光,“什么都不记得,就没了日日夜夜的煎熬,总好过牢记仇恨的生者,仇刻骨,又有什么用。”

“薛灿…”栎容欲言又止,“不…姜未…”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喊我这个名字。”薛灿凝视着唇齿半张的栎容,“听你喊我一声,竟觉得你,也是我的故人。”

“我听人说起过…”栎容红起脸,“两人要是投缘,就会生出似曾相识的故人感觉,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也是觉得我是个可以相托相信的人。”

“哎呀。”栎容想到要紧处,“辛夫人,她既然是辛云的姐姐…她嫁进薛家…紫金府会不会受到牵连…”

薛灿见栎容脸都□□了色,他知道这个女子是真心紧张自己,薛灿冰寒的心里,涌进浓浓的暖意。

“辛家世代操持姜国马场,辛夫人和我娘,是正室所生的嫡亲姐妹,辛夫人是嫡长女,照理说,当年嫁做太子妃的,应该是辛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夫人陪着去了趟湘南,原本是去谈卖马的生意,却留在了紫金府,嫁给了薛家的独子。”

——“湘南没人知道辛夫人是姜国辛氏的女儿?”栎容追问。

薛灿摇头,“辛夫人是远嫁,山高水远,湘南闭塞,百姓也不理闲事。大婚前,薛家对外说,家中小主人身体不好,找人卜了一卦,说要娶个命盘硬朗的女子为妻,才能驱除病根。进门的辛夫人,就是薛家找来的合适儿媳。辛夫人二十几年前嫁进湘南,之后与姜国母家的来往越来越少,生下我阿姐后,一心教导,又忙于操持家业…渐渐的,也就彻底没了往来。辛氏在周国也是大姓,因此,无人生疑。”

“虽然没了往来,但起了战事,她还惦记着你们。”栎容不禁对雍容的辛夫人生出敬意,“千里迢迢把你们从姜都带去湘南…她找的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能耐?”

——“是夫人的故友。”薛灿道,“他姓庄,我听夫人和颜嬷提到过几次,好像是叫…庄子涂。此人侠肝义胆,能找到忠心热血的死士带着我们平安到湘南,可见这个庄子涂,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义士。”

——“一定还和辛夫人交情匪浅。”栎容插嘴,灵眸动了动。

“那就不是你我可以揣度的了。”薛灿心绪沉重,但不知为什么,每每看见栎容了无心机的眼睛,他压抑的内心都能得到许多纾解,他知道把一切告诉栎容,对自己来说也是一场冒险,但薛灿不想欺瞒,栎容赤子之心,她对自己敞开心扉,她有权知道一切,来选择跟不跟自己共赴险难。

栎容心仪的男人,并不是紫金府富可敌国的小侯爷,而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末代皇孙。

薛灿希望栎容知难而退,在薛灿看来,跟着自己,一定是一场劫难。

但薛灿忘不了栎容那晚对自己炽热的眼神,她告诉自己,会在自己身边。薛灿渴望栎容记着那晚对自己的承诺。

“栎容。”薛灿对视着栎容不改炽热的眼睛,“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了却鹰都的事,我会送你回阳城。”

——“谁说我要走了?”栎容叉腰,对着薛灿急道,“你是薛灿也好,姜未也好,说了不离开,就是不离开。再说…你一股脑把什么都说出来,该是日日夜夜把我拴在身边,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抖霍出去?薛灿,你可得想好。”

自己明明渴望她留下,为什么还要言不由衷…薛灿恼恨着自己,嘴唇艰难张开,却不知道该怎么留下眼前的栎容。

“你情义双全…”薛灿一字一字挤出,“我信你。”

栎容想着笑出声,指着薛灿道,“你试我呢,或者就是,你怕连累我,害了我?我栎容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陪你活下去?你再让我走,我可当你嫌弃我脸上的疤了…”

薛灿情难自禁的伸手摸向栎容饱满红润的腮帮,栎容心跳加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紧张,她按住薛灿的手背,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张臂环抱住薛灿宽阔的身体,死死贴住。

薛灿绷直身,他感觉到栎容扑通扑通的心跳,还有热得发烫的脸,栎容眸子闪着跳跃的火苗,热情的贴住薛灿的额头,“带我走时你说过,我不会后悔跟你走。薛灿,我不会后悔。”

薛灿滑下指肚,僵在半空纠结着无奈落下,他任栎容抱着自己,却没有回应她的热烈。

——“栎容…”薛灿艰难的扳开她的手,“你喝了一碗烈酒,酒醒来,就当是一场梦吧。”

薛灿闪出身,他想离开这里,离开愣在原地的栎容,但他迈不开半步,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女人,薛灿,舍不得。

——“薛灿。”栎容昂着脸,声音清亮,“人若有爱,活一日也是至幸,人若无情,活百年也是枉然。要我选,痛快活一天也足够了,你又怎么选?”

薛灿黑目掠下,定在栎容腰间的乌金代钩上,“长乐未央,长毋相忘。栎容,你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薛灿攥紧手心,狠咬下唇背过身去,他怕自己再多看栎容一眼,就会忍不住紧紧抱住她,和她畅快活上一日,也是值得。

薛灿耳边响起湘南九华坡深处传来的铁器敲击声,他眼前闪过深山的人影叠叠,他看见了谢君桓,绮罗…什么都不记得的杨牧…还有替自己去死的杨越…

他忆起父亲怒撞石碑,血溅当场,他看见姜氏宗庙燃起的熊熊大火,烧红了姜都半边天…

薛灿从没这么羡慕杨牧,他可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但自己,永远也不会有这天。

薛灿心如刀绞,他终于迈开步子,没有再看栎容。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栎容,你是个值得相交的人。”栎容一遍遍念着薛灿走时说的话,猛的一拍大腿,冲着薛灿离开的方向怒喊,“死薛灿,你等着,我才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关家宅子里,关悬镜对月铺开栎容送给自己的野马图,虽是用螺子黛绘成,但也不失水墨的韵味,关悬镜看了一晚上,怎么都舍不得收起。

宅里老奴念叨着,小主人准是钟意上了哪家的姑娘,一夜魂不守舍的,盯着个帕子能看上几个时辰。

关悬镜终于有些困意,起身伸了伸腰,小心的把帕子叠好收进金铜盒,与母亲的头发齐齐放着。

院子里的白蹄乌不满的哼了声,还甩了甩已经系在身上几天的锦盒。关悬镜唇角含着笑,爱怜的抚了抚马鬃,“不急,不急,总会有送给她的一天。”

她的疤痕下,该是怎么美好的一张脸。关悬镜举头望月,月如银盘,恍如映着栎容的热情面庞,面上带疤,也是好看的紧。

关悬镜暗暗希望,自己可以把栎容留下。

从早上到现在,栎容都没在紫金苑找到薛灿,管事说,自家小侯爷难得第一次来鹰都,除了戚太保还有许多朝中大臣要去拜访,过几日还会得皇上宣召,这阵子该是不会闲着。

栎容暗笑薛灿说辞的拙劣,不就是躲着自己么,堂堂七尺男儿,对情/事如此回避,鹰都再大,栎容也要把薛灿翻出来。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直说就是——长乐未央,长毋相忘,这是什么鸟意思,栎容没文化,她听不懂。

栎容打定主意,薛灿只要看着自己眼睛,直说心里没她,自己即刻就回阳城。

但薛灿人在哪里…栎容不知道。

鹰都陌生的街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栎容想到了热情洋溢的关悬镜,可这会子,关悬镜应该在大理寺,大理寺在哪里,栎容也不知道。

栎容茫然溜达,鹰都集市比阳城热闹百倍,但在栎容看来,万籁俱寂,只有自己落寞的心跳。

——“栎姐姐!?”长街对面,杨牧大喊一声,“栎姐姐,你又在想什么走神呐。”

杨牧箭步冲到栎容前头,栎容一个抬头,恍然以为是薛灿,眼中闪出惊喜,见是杨牧,惊喜骤无,变作一张死鱼脸,“是你啊。你怎么又来鹰都…”

“栎姐姐见到我,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高兴?”杨牧啧啧摇头,“不对,你刚才明明眼睛亮了下,见是我,就又不乐意了。你想我是谁?还是栎姐姐以为,是小侯爷喊你?”

栎容想教训几句口无遮拦的杨牧,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杨牧可怜的身世,怜意大起。栎容把杨牧拉到巷里,上下看了又看——杨牧不过十六七岁,身形已经长开,个头也不比薛灿矮多少,虽然单薄了些,但也算是结实。咧嘴笑起的时候露出两个逗人的虎牙,明明还是个少年,却已经有了男子的担当,举手投足大气妥当,一张快嘴,讨人嫌,却又让人恨不起。

“栎姐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杨牧垂目看了看自己。

“你怎么来鹰都了?”栎容理了理杨牧衣服上的尘土。

杨牧顽皮一笑,低声道:“我和大小姐斗气来着,可我两天不和她说话,心里就憋的慌,但我想,我一个男人,也不能输给女人呐。不如索性来找小侯爷,见不着大小姐,也就不会忍不住理她。大小姐见不到我,没准还会惦记我…栎姐姐,你说呢?”

——“鬼精。”栎容戳了戳杨牧的脑门,“栎姐姐带你吃饭去。”

“还是你对我最好。”杨牧嘴跟抹了蜜似的,“大小姐要有你待我一半好,我得美死。”

酒楼里,栎容照着关悬镜点的吃食又都点了遍,不停给杨牧夹踩盛汤。杨牧扒拉着抬起头,“栎姐姐,饿不着我,你忽然这样,我怎么有些慌呢。”

——“杨牧那时还不到十岁,我们和周军厮杀时,他是一名□□手,也射杀了好几个周国人…杨牧看见宗庙着火,知道哥哥出事,惊厥昏倒,一路病着熬到湘南…等他病好时…已经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

栎容想起薛灿的话,再看大口吃个不停的杨牧,扒上几口还对自己挤眉偷笑,一览无遗的眼里没有薛灿的沉重,笑起时眼睛眯做一条缝,欢喜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栎容想着,眼角有些发红,有生怕被杨牧看出,赶忙望向窗外。

“栎姐姐?”杨牧放下筷子,“怎么你一个人?小侯爷呢,他带你上京,怎么又丢下你?噢…”杨牧明白过来,“一定是你和小侯爷闹别扭,甩下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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