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2/2)
聂氏只挨着闵氏坐着,也不多言。贞姐儿却没坐在她身旁,而是独自缩在一处角落。
怀苓瞧着她穿着一身红花团云褙子,却不仅没显出喜庆来,反而让人瞧着更觉单薄。小姑娘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衣裳穿在身上已经不太合身,就像是挑在竹竿上一样,有摇摇欲坠之感。
怀苓久不见贞姐儿,十分牵挂,见状忙挨了过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打怀里掏了一个屠苏袋来,期期艾艾地递给贞姐儿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专门给姐姐的,姐姐可莫要嫌弃。”
贞姐儿低头一瞧,见袋子上拿金线绣着辟邪的五毒,针脚细密,绣工精湛,袋口还用五色线扎成百事吉结子系着,还打了一条攒心梅花的络子,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她想到歆姐儿和萱姐儿打一进门都没有和自己言语,反而是这位刚结交不久的二妹还记挂自己,登时觉着眼底发热,轻声道谢后,便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这两姐妹都是冷清的性子,贞姐儿又不愿多讲病后的日子,见怀苓还有几人不识,便小声与她分说道:“那边和你爹爹说话的便是二叔,你应是没见过,哦对,你应当唤他二伯的。喏,他身边个子最高的就是二房的修哥儿,矮一些的是昌哥儿。”
怀苓瞧去,二房的这两个哥哥瞧着一个十一二岁,容长脸,一个□□岁,微微发胖,眉眼倒是都和李姨奶奶相像。
屋里的热闹还在发酵,祭灶的吉时便要到了。
闵氏口拙,也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只板着脸吩咐方伯然道:“你父亲常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一丝一缕,须念物力维艰。我们方氏起于微末,列祖列宗姓甚名谁都不可考,两代之内积蓄如此家业,当感念上天的恩德、先祖的不易,祭祀时必诚心敬意,不可怠慢。”
方伯然大礼应诺后,男男女女分便作两拨,各奔东西。
今夜阖府处处高悬花灯,映照得明如白昼,恍然间竟似元宵节一般。怀苓与贞姐儿等女眷,尽皆跟在闵氏身后,各自手捧着亲自剥出的五仁、箕豆、米食等,前往仪门处。
刘大力领着一批护院,担着一担担粥等在此处,随后由闵氏亲手将诸女手中的物什投入粥后,再由他们担到朱雀大街上支锅加热,散给孤苦艰难之人。
怀苓一路瞧着看着,只觉得处处新鲜。
方家这一套过年的规矩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和怀苓所知的许多地方都有出入。
搞得她甚至忍不住胡乱猜测,难不成这都是方家那位土匪先祖胡诌出来的规矩?又不太像。毕竟闵氏一举一动都十分认真,严谨得很,是真当成一件和“礼”字相关的大事来做的。
她第一次觉着不对,似乎……这出了名没规矩的武宁侯方府一族,有一些不寻常。
……
……
讲究奇怪的小年夜就这样过去了,汪氏还要继续忙除夕,终于休沐的方伯然也忙着和他那为数不多的官场朋友玩乐。
大人们各有各的事忙,倒是除夕之前,闺学还放着假,几个女孩儿是彻底没了事做,这才有了几分要过年的感觉。
怀苓正高兴不用再剥胡桃,能倒出时间来调|教八个香丫鬟时,却没想到还有人闲不住。
原来萱姐儿素来贪玩,见自己的两个哥哥好不容易也闲在家里,便闹着修哥儿和昌哥儿领她一起玩。
俩男孩儿哪儿耐烦带她,为了躲这麻烦,早早约了隔壁铭哥儿出去。不料方彦铭反而成了叛徒,倒怂恿着修哥儿回府,带妹妹们来清河公主府玩耍,还特地嘱咐,一定要带上苓姐儿。
这一下,就连小点儿的方彦昌都觉出了不对来,反问他为何处处关心苓姐儿。
方彦铭挠了挠头,心下也知道绝不能说自己是喜欢看这位苓妹妹的笑颜,只好赧然地说了另一个理由:“听我娘说,前面的那位三叔母小时候待我极好的,苓妹妹却小小年纪就没了娘,我总觉着她很……孤单。”
他又苦笑着补充道,“你们看我家里,祖母和母亲每天不是礼佛,就是枯坐,除了几位皇子表兄,竟没什么人来往。便是要过年了,府里也淡淡的,没意思得很。请几位妹妹来顽,也算是给这院子填几分热闹,加几分年味儿,想我母亲定是极喜欢的。”
方彦修和方彦昌对视一眼,背地里却忍不住感叹道:“铭哥儿这心肠也太好了。”
要知道修哥儿和昌哥儿因着是庶出二房的,在学馆里也是被不少人排挤,偏方彦铭惦念着同气连枝,与他二人同进同退。铭哥儿头上有清河公主这位老祖宗,便是皇子也要唤他句表弟。有他罩着,哥俩才慢慢地打开了局面。而今想着苓姐儿是幼年丧母,方彦铭则是年幼丧父,或许铭哥儿就是因此,对苓姐儿同病相怜吧。
事后方彦铭反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真不错,扭头还真的求来了母亲甄氏的请柬,亲自送到闵氏面前,请她做主同意让四个姐妹去隔壁热闹热闹。
这一下,不说萱姐儿和歆姐儿喜出望外,就是汪氏也十分高兴,特特儿地开了自己的妆奁,给歆姐儿捡了一支卿云拥福挂珠挑心,嘱咐她一定要好好地讨好那位地位超凡的叔祖母:“若是她老人家能说你一句好话,我的歆姐儿,日后为你寻门好人家便不用愁了。”
怀苓对这件事却不热衷,她前世就曾见过这位皇室里难得的长寿公主,并不认为这几个所谓侄孙女,能讨好到那位冷硬得像块石头的老人。
不过说起来,反而有一件事怀苓直到这时才发觉奇怪——方彦铭俊秀知礼,又有皇室血脉,不知为何,她前生却从未听说过此人。
莫非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怀苓胡思乱想一番,不得其解。不料第二天临出门,贞姐儿又遣丫鬟来告病不去。若不是怕太过失礼,怀苓几乎都想调头回去了。
……
……
清河公主府虽然和武宁侯府同宗同族,却处处带着皇室的气息。
怀苓打一进门,入目的不是一举一动都刻印着宫规的婢女,就是阴柔肃然垂眉敛目的内侍。
作为敕造的公主府,这里自然是内务府的手笔,院落布局,影壁楼亭,相似的结构造型,恍惚间几乎错以为自己再次回了东宫。
方彦铭亲自等在仪门处接人,他罩着一袭青底碧色福纹披风便服,对襟膺着玉葫芦做的纽,一贯的俊朗无涛。只是一瞧见来的三位妹妹不止妆容隆重,歆姐儿甚至还着了身缂丝织就的六幅月华袄裙,让原本准备带人去湖上玩冰戏的铭哥儿也绷不住犯了愁。
修哥儿和昌哥儿见状都幸灾乐祸,十分光棍地摊手道:“都说了是来玩的,她们非要这么穿,我俩也拦不住。”
方彦铭想到湖上都已经提前布置停当,只得笑起来道:“却是我的不是,只记得请你们来,没提前说是要玩冰戏。也罢,我们先去见我娘吧,我去拜托她想想办法。”
公主府原来分了东西两个跨院,清河公主一个人占了较大的东跨院,同样寡居的儿媳甄氏则带着方彦铭住在西跨院。
却说第一次进公主府的歆姐儿,越走越觉得这府的空气都好似和自己家的不一样,哪怕并没有人关注自己,也依然让人感觉周身紧绷绷的,莫名紧张。她虽然很想问问为何不去拜见公主,却在这样的气氛下踌躇不敢开口。就连粗神经的萱姐儿,也胆怯地握住了歆姐儿的手。
唯有怀苓,安步当车,一举一动依旧闲适有礼,令往来的内侍都忍不住侧目,觉着这位的仪态和气度,竟和宫里的主子们差不多。
不过等方彦铭领着几人到了西跨院,一切就都不同了。方才那些让人背脊发毛的侍从、女史全都换成了笑意盈盈的丫鬟和婆子,一个个儿热情得不行。萱姐儿也立刻精神起来,左顾右盼,神气活现起来。
等到见着铭哥儿的母亲甄夫人时,几个小的已经都恢复了往日的活泛,纷纷嘻嘻哈哈地与甄氏见礼,你一言我一语,逗得甄夫人笑不拢嘴。
方氏一族都有难得的好皮相,就连萱姐儿的那张黑脸皮,也还算五官端正,若配上笑脸,其实也称得上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更别提如今芳姿初现、惹人怜爱的怀苓了。
甄氏寡居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多孩子,自然心软得很,听儿子说想给几位堂妹找冰戏时穿的衣裳,立马一口应诺,指挥了人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三套箭袖夹衣。
她口里还温温柔柔地嘱咐道:“这些且拿去穿罢,都是铭哥儿小时候没上过身的衣服,冰上寒气大,一定要遮蔽严实,切莫因贪玩而伤身。”扭头又叮咛铭哥儿等三人道,“冰戏的刀锋也危险得很,你们都是哥哥,一定要小心为上。”
甄氏几乎刷满了几人的好感度,一声令下,众人连声应诺,随后等怀苓等人换好衣物后,便在铭哥儿的带领下,呼啦啦地奔向后院的池塘。
甄氏站在身后,目送他们蹦跳着跑远。
知子莫若母,任凭方彦铭如何掩盖,甄氏也一眼瞧出他内心里对怀苓的渴慕。想到二人的堂亲关系,甄氏不由得身子一歪,倚在门前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热闹之后的孤寂,反而更加说不出的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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