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二(1/2)
1
岑臻之大三那年遇到了甄影。
那时甄影是超市收银员,穿着一身工作服,戴着帽子,笑起来有一对梨涡。
最初与她的相交仅限于在结账后,她拎起购物袋,递给他,眉眼弯弯:“欢迎您下次再来。”
他颔首。
后来有一日他在超市挑选生活用品,走向后面小小过道时,发现耳边传来两声轻语。
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向前迈了一步,便看到货架的最后面,一个年幼的小男孩正端坐在一个小小凳子上,面前支着一张长凳,就着简陋的环境趴在上面认真写着作业。
而他旁边,便是一个店员打扮的女孩,二十岁左右,同样坐在一方小小矮凳上,正帮他细细指点。
场面温馨和谐,轻声软语,不忍打扰。
他记性一向很好,认出她是收银台那位服务态度很好,笑起来异常甜美的女孩。
出于礼貌,他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细细挑选货架上的日用品。
而身后那个小男孩软软糯糯的声音也传入他耳中——
“姐姐,这道题我不会,该怎么做啊?”
店员装的女孩子轻声道:“我也不会…这是道奥数题,姐姐数学不好。”
听起来似乎有些为难。
小男孩轻轻对姐姐咬耳朵:“那个哥哥会吗?可不可以问他?”
女孩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
于是那个小男孩从矮凳上跳了起来,走到岑臻之的身后,轻轻扯了扯岑臻之的袖子,脆生生地说:“哥哥……”
岑臻之一回头,看见的便是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睫毛浓密卷翘,有着隽秀的五官。
小男孩牵着他走到长凳一侧,然后跳着坐在矮凳上,将长凳上的练习册转了个方向,指着上面一道题:“大哥哥,就是这道题。”
长凳对于小男孩的高度正好适中,岑臻之则需要弯下腰,才能看的分明。
他只看了一眼,便有了答案。然后接过小男孩手中的铅笔,一边给他讲解,一边在草稿纸上刷刷写了几笔,便用了他能听懂的算术方式教会了他。
小男孩得到简易的计算方法,激动的睁大了眼睛,小脑袋啄米似的不住点头:“谢谢大哥哥,你真了不起!”
岑臻之只是淡淡颔首,当做是一道小插曲,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有一次他在超市排队时,正巧是甄影负责的收银台。他结完帐,提着购物袋正要离开时,甄影突然又对他说了句:“谢谢你。”
仍旧是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的模样。
他懂得她的意思,微微颔首,淡淡说:“只是小事。”
他们就这样浅浅地以一个小小的幅度认识了起来。
真正熟悉是在一次夜晚。
他记得那天他在图书馆待了一整个白天,终于从书页里抬起头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放下书,从图书馆走出来,在学校附近寻了一处饭店吃饭。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在他吃饭途中,外面就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势竟然越下越大起来,外面街灯都变得朦胧模糊。
正在凝神望着外面时,便看见饭店门口走进了一个女孩,一边收着伞,对老板说道:“老板,一碗牛肉面。”
老板特有的音调从厨房传来:“好嘞!”
岑臻之与这个女孩的目光相接时,女孩先是讶异地微微扬眉,然后浅浅抿起一个笑容,从靠窗的位置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小声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又看了看他旁边空空的座位,“你没带伞吧?我带了,可以送你。”
他说:“不用了,谢谢。”
女孩微讶的语气:“不用和我客气。”又娇憨地笑了起来,“就当做是你上次给我弟弟解答题目的谢礼吧。你看外面雨这么大,你穿这么单薄,这么回去会生病的。再说,我这把伞足够大。”
岑臻之只好说:“麻烦你了。”
女孩眉眼弯弯,摆摆手,“一点也不麻烦。对了,我叫甄影,你呢?”
“岑臻之。”
“真是个好名字。”女孩挠了挠头,“不像我的名字,我自己胡乱改的。”
话说间,老板便将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
她接过来就大口大口吃着,热气氤氲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似乎在一个并不熟识的男生面前摆出这样的吃相有些不大好,吐了吐舌头,微微不好意思地笑,“我中午饭没吃,太饿了,上班太辛苦了。”
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又从汤碗里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说:“你是s大的学生吗?”
岑臻之点点头。
她眼睛一弯,又低下头去喝汤,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怪不得……s大的学生都很厉害呢,真羡慕……小远以后也一定会考上的。”
他们吃完饭,一起撑着伞走出饭店时,风声在耳边呼啸作响,甄影搂紧了衣服,依旧有些瑟瑟发抖。
岑臻之与她同在伞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初他们还维持着间歇的对话,直到风雨渐大,颇有些寸步难行,以至于对话也逐渐进行不下去了。
岑臻之望着她纤细的手臂,单薄的身影,以及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在光影下呈现出淡金的色彩。一时之间温软下来,他接过伞柄,不动声色往她的方向倾去。
行到宿舍门前,他们停下步伐,甄影伸出手来探向岑臻之的左臂,才发现*的一大片,似乎是要渗入皮肤的刺骨冰凉。
他却对她道:“不碍事。麻烦你,走这一程路。”
她原本准备好的离别话语“回去要喝点感冒冲剂,再见啦”就哽在了喉中,怔忪中,近在眼前的面容仿佛也隔了山高水远,朦胧隐约。她挥了挥手:“岑臻之,再见。”
2
熟识之后,岑臻之才知道甄影是独自一人带着弟弟,供养弟弟上学。
她高中毕业便没有再读书,留在了s市,当过促销员,干过许多零碎兼职,后来才有了现在这份稳定的工作,在超市当收银员。
有关她的父母,她很少提起。只是在后来她和岑臻之在一起后,倒是提起过一次,她说:“我爸妈从小重男轻女,有了我弟弟以后,他们就给我办了退学手续,要不是我哭闹,自己赚钱挣学费,大概高中也是读不了的。后来家里太困难,他们希望我来大城市打工,好供养我弟弟,也让弟弟接受最好的教育。”
只是这些话,都是很久以后说出来的事了。
这其间岑臻之经历了很多次去超市,发现甄远在后面认真做习题的样子时候。有时是他和甄影两个人,更多时候只有他一个,皱着眉头,趴着头咬着手指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扰。
而甄远看到他,也总会眼前一亮,对他招手:“大哥哥,你来啦。”或者是:“大哥哥,你帮我看一看这道题吧。”
他还会自来熟地道:“大哥哥,我叫甄远,你呢?”
得到回答后,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你的名字也有个‘甄’字,我们真有缘分。”
而在这样的和甄影甄远的逐渐熟识之下,岑臻之和甄影,也似水到渠成一般走在了一起。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偶遇,抑或新鲜刺激。只是在一个温软的下午,阳光很好,岑臻之在咖啡馆翻开一本书来看,甄影悄悄走过来,眼里闪过狡黠的芒,轻轻将手覆在了他的眼上。
他唇边也有一抹清浅的笑意,猜出了她的名字,睁开眼来看时,四目相对之中,那样的默契似乎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那时天气转凉,冬天就要到来。他时常提前来等她下班,耐心静坐在一旁,看她甜美的笑容,梨涡闪现的侧脸,时间在这时仿佛过的非常快,然后她下班,依偎进他的怀里,他给她围上围巾,将她的手掌装入自己的口袋。
后来天空开始纷纷扬扬飘起雪花,他依然提前来等她下班。推进门来时,她看见他两肩与发上的积雪,总心疼地道:“不用来接我了,我不路痴,认得回去的路。”
他只说:“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我怕你没有带伞。”
她狐疑道:“可是今天没下雨。”
他说:“大概是天气预报有误。”
后来有一次她回了家,专程查看了天气预报,才发现根本没有雨天的报道。
甄远也会趿拉着拖鞋,跑到她面前来,揉着眼睛问她:“大哥哥怎么经常送姐姐回家啊?”
甄影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和他在一起,小远喜欢吗?”
甄远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
“为什么呢?”
小家伙掰着手指头,有理有据地说:“第一,他给姐姐暖水袋。第二,他接姐姐回家。第三,他给小远辅导功课。”
甄影就笑了。
后来甄远再见到岑臻之,甄远喊:“大哥哥。”
岑臻之蹲下/身,掌着他的背心,扬起清浅一笑:“叫我哥哥。”
甄远听话地喊:“哥哥。”
他就抚了抚他额前的茸茸的短发,说:“想去哪里玩?”
“去游乐园。听同学说里面很好玩。”
甄影厉声纠正他:“甄远。”
甄远一个哆嗦,咽了一口口水,改口道:“哥哥,我不想去游乐园了……”
岑臻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起身对甄影道:“不碍事。玩一个下午,不会耽误功课。”
甄影眼眶微红,欲言又止:“我不是不准去游乐园……我只是……”
岑臻之搂住她,轻拍她的背心,温声:“我明白。没事,交给我,甄影。”
那日下午甄远左手牵着姐姐,右手牵着岑臻之,生平第一次去了游乐园,玩的开怀。
甄影和岑臻之的第一次亲吻是在甄影家里。
浅尝辄止的,却也难忘。
那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同样来的猝不及防。他将外套给她披上,和她一起跑回了她的家里。
家里只有她和甄远两个人住,没有适合他穿的衣服,只有取出吹风,吹干被雨水打湿的衣衫。
她则去了厨房给他熬姜汤。熬好之后端出来给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什么也不肯喝。
全天下大概只有甄影知道,一向成熟稳重的岑臻之,竟然讨厌食用姜,会和一块姜闹起脾气。
她笑的捧腹,又轻咳一声,好言好语劝慰他:“姜汤喝了才不会感冒啊,这比感冒冲剂灵多了,喝了吧。”
他抿紧了唇,依旧蹙着眉心。
她也皱起眉头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才熬出来的。”
他这才端起碗,三大口,碗就见了底,姜汤被他全部灌了下去。
然后在她窃喜时,他放下碗,近前去,印上她的唇。浓厚的姜味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后来圣诞节,街上到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那时她和岑臻之在家,也过了一个简单温馨的节日。
他们做了一大桌菜,到了晚上,甄影拿出两个圣诞帽,大的给岑臻之戴上,小的给甄远戴上。
岑臻之问甄远:“小远,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么?”
甄远大声回答:“我想考上s大!”
岑臻之与他碰杯,“祝你心想事成。”
甄远又眨眨眼睛:“那哥哥有什么愿望没有呢?”
柔和的光影之中,岑臻之道,“遇到你姐姐之前,我有一桩心愿,就是去山区支教一年。”
甄远睁大眼睛:“那遇到姐姐之后呢?”
“和你姐姐一起去支教。”
甄远那年七岁。并不太懂得支教的含义,只大概懂得是一件很好的事,所以极力欢呼:“我支持姐姐和哥哥一起去!”
那时甄影听见他的愿望,也有几分意外。只是讶然之后,便是清浅一笑,道:“你都没和我说起过……我当然愿意了,以前我读书时,最崇拜的就是老师了。”
他眼里微带柔意,望着她的唇角微扬。
冬天过去,春天很快来临。
岑臻之开始准备考研,繁忙的看书之中,唯一的休闲时间,大概就是甄影过来,她嘱咐他注意用眼,注意多多休息,多望一望远处风景。
那时同宿舍的兄弟总笑着说:“臻之真有福气,我们三个还是单身狗呢,你虐我们的时候可千万留点情。”
他总是微微一笑,像是默认,但下次和甄影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又会将他们虐的体无完肤。
那时宿舍的兄弟的情路进展的确实都不怎么顺。一位室友还在辛苦地追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中,一位室友因家庭的不允尚在苦恼地做斗争中,一位室友从小到大都喜欢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偏偏不知。
他是他们宿舍最顺又最幸福的一对了。从最初一直到他大学毕业,都是那样幸福甜蜜,顺利安然。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三个年头,共同许下了三个新年愿望,无一例外地相信眼前的幸福,并且坚信未来。
甄远从最初的七岁,到他十岁。这三年里,他多了一位关心照拂他的哥哥,多了许多欢声笑语,岑臻之顺利取得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甄影加薪,甄远考试取得年级第一。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甄影有时会摸着甄远的脑袋:“等小远懂事了,姐姐就和哥哥一起去支教。你说好不好?”
甄远义正言辞地说:“姐姐,我已经长大了,你和哥哥去吧。我会照顾我好自己的。”
甄影就摇摇头,笑着说:“现在还不行,你太小了。再等等,很快就会实现的。”
他们都计划好了眼前的幸福,唯独漏下了意外的降临。
那时岑臻之时常与导师奔赴外地,很少回来。回来的时候,便是甄远最高兴的时候。
因为他会带回来许多礼物。
甄远还会缠着岑臻之讲那些奇闻异事,讲着讲着,小小的脑袋里便充斥着各种新鲜的大小事,出奇不胜,最牵动人心。
岑臻之研二那年,甄远主动申请住校。甄影应允了,每隔周末,他便回来一次,姐弟两好好聚一次。若是碰到岑臻之正巧回来,便可以三人一起开开心心过周末,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那年,岑臻之二十五岁,甄影二十三岁,甄远十一岁。
花草刚刚吐芽的季节,一切都是那样生机勃勃。岑臻之又一次从外地回来,与甄影一同漫步逛街。
他们手牵着手,缓缓迈着步伐,一边回想起以前同学。甄影偏着头,想了想,说:“你以前的室友,我都很久没有见过了。”
他点点头,“总是要分开的。听说他们大多苦尽甘来了。”
她露出一个笑,唇边梨涡微显,“说起来,他们以前的情路都艰难的很,现在总算都如愿以偿了么?”
他微微颔首:“只除了承颐。”
甄影微微愕然:“他怎么……宋乔竟还不知道么?”
“宋乔去了c城,大概还是不知道的。”
甄影摇摇头:“可惜承颐那一番心思了。”
走着走着,看见对面有一家甜筒店。她眼睛亮了亮:“那家甜筒很好吃呢,你要什么味的?”
他让她坐下:“我去买。”
甄影抿起一个笑容,笑道:“你才回来还陪我逛街,一定很累,我去买就行啦。”她按着他坐下,又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听说最近这家店新出了一种红糖姜味,你要不要买来试试?”
他只笑笑,眼里尽是宠溺。
于是她蹦蹦跳跳地跑去对面店里。
岑臻之坐在长椅之上静静凝望她的背影。静默时,不曾想有一个方术道士模样打扮的人走来他面前,拎着许多手串项链,对他道:“年轻人,这是开了光的手串,你要不要买?”
他摇头。
那人不死心地又道:“你看看吧,这是开了光的,可保佑你平平安安,一生顺利。”
街对面有甄影的声音传来——
“臻之——”
他抬眼望了望,甄影一手拿着一个甜筒,笑容灿烂,正向他挥手,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街道上人声鼎沸,车子奔流不息。
他蹙起眉,正要回她:“甄影,小心车流。”
却被身边人挡住了视线:“买一串手链吧?开了光的,没有任何人碰过。”
岑臻之皱起眉:“不用,请让开。”
那人嘟囔着,却没让开身子:“不要就不要,凶什么?”
有喇叭声突兀而紧急地响起,刹车声,尖叫声,以及轮胎在地面摩擦出的巨大声响,一瞬之间忽然响彻耳边,震耳欲聋。
那声音那样近,那样扣人心弦,让人一瞬间心慌如麻。
霎时许多人朝街道涌去。有人尖叫:“撞死人了……”
“有个女孩……”
“快叫救护车……”
巨大的嘈杂声中,岑臻之心猛地一震,他站起身,挥开面前挡住他视线的方术之士。
就看见那车海重围里,一个女孩倒在血泊之中。
女孩穿着初春的浅色外套,静静躺在路面上,血迹一点一点再路面晕染开来,弄脏了她的头发,她的面容,和她的衣服。
她额头鲜血淋漓,唇瓣苍白无比。两只手软软垂在身侧,还有两只甜筒被鲜血与灰尘沾染。
这个女孩,有着岑臻之最为熟悉的面容。
3
甄影被送到医院急救时,岑臻之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无声无息,唇也是苍白无比的。
他就像是停止了呼吸一般,在椅子上一直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盯着“手术中”三个字一动不动,像是被凝滞了身形。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动了动眼珠,头轻轻垂下,他凝视着地面。
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时,只说了五个字:“还有待观察。”
岑臻之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陪伴着甄影,给她轻轻梳理头发,小心避开她额边的那一块伤口。
他垂下头,下巴放在她肩膀上,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
他轻声唤:“甄影。”
没人理他。
“甄影,这次不要和我装睡着了,好么?”
依旧没人理他。
他声音微颤,又说:“好么?”
病房里一阵寂静。
病床上的人脸色与唇色是一样的苍白,只除了额上的血迹,显得鲜艳异常。
那天岑臻之在医院不吃不休陪伴了甄影一个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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