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下坦诚(2/2)
白莫寅知晓他的决心,也不再回避,道:“她确实是跳下崖底了,但你知道,这世上,并非事事都如此绝对。”
“二哥,你的意思是说……”
白莫寅叹道:“景枫,可儿不是普通的女子,你并不了解她。”
“我自然不十分了解她。但她与大哥本有婚约,如今世人当她死了,兴许连大哥也是如此,所以才会与他人订亲。可是,倘若可儿姐姐并未身亡……”白景枫话锋一转,道:“方才二哥也瞧见了,紫云宫那个丫头,分明一副未长大的模样,相貌不过算是清秀,说话做事同御景山庄随便一个丫头有何区别,她有哪一点比得上可儿姐姐?”
白景枫虽然自小脾气便很是乖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在白莫寅面前,他其实还是极为克制,乖巧听话的,今日瞧见了岑可宣,在心中自然会拿她来同曾经的杨可儿相互比较,可是,杨可儿本就是世间少有的聪慧女子,又岂是如今年幼且不知世事的岑可宣所能比拟的?
一番比较下,又思及杨可儿的逝世,及种种不明所以的真相,气恼和郁闷一同涌上心头,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有些话总是说出口容易,痛快过后却未必那么容易收场。白景枫一通话说完,才惊觉自己言语中的不妥之处,一时表情变幻不定。白莫寅却并不理会他心中所想,而是闭上眼睛,稍显疲惫的缓缓说道:“在江湖中人看来,她是紫云宫主的义妹,就这一点,她已经胜过御景山庄所有的女子。”
白景枫怔然,纵是他再玩世不恭,纵是他再怎样不问世事,他也不至于听不明白这话中之意。他原本有些昏昏然的大脑霎时明澈如境,许多一贯想要逃避,一直不愿直面的问题就这么*裸的被端上了台面,避无所避,而这个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断不该如此轻率说话的。
两人间陷入了一阵如同深潭般的沉默。过了许久,白景枫才恍若回神,意识到这种沉默只会令事情更糟,于是站起身语无伦次的道:“大哥也许只是觉得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又或者……”他绞尽脑汁,却绝望的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个哪怕只是能够勉强说服自己的理由,来证明白玉枫所做的决定并非是针对眼前之人。
为什么会这样?大哥和二哥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剑拔弩张?
他只知道,二哥向来淡然无求,对庄主的权势根本未曾表现过一丝兴趣,然而大哥明明对任何人都温和讲理,却偏偏对二哥百般忌惮猜疑,虽然表面上依旧兄友弟恭,但凡是庄中有几分的眼色的人,都可看出,他们两人间深不见底的抵触和成见。他甚至有时真的会试着去相信江湖传闻,他们是为了杨可儿才会闹到如此地步,即便他年幼时从未见过两人因杨可儿而发生过哪怕一次争执。
白莫寅却已经站了起身来:“景枫,我有些困了,你也早些睡吧。”他说完便缓缓朝屋内走去,声音在夜间显得模糊又疲惫。
白景枫立于原地,愣愣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只觉夜风太凉,月光洒在院中,那人离去的背影同紫竹斑驳的痕迹相互映衬,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幽深寂寥。他站了许久,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只无端有些发愣,直至一阵冷风忽然袭上心头,他才恍然回神,暗嘲自己怎的这般失魂落魄,敛好心神,这才匆匆回了屋去。
此时,已是深夜。
宁馨阁的岑可宣却依旧未曾入睡。今日的涑兰很不一样,出奇的宁静柔和,仿佛卸下了平日里的所有伪装,呈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她忽然觉得,这些年来,那个嬉笑怒骂的涑兰,那个总是习惯于捉弄她,并因此洋洋得意的调皮少年,都不是真实的他。岑可宣看不明白,只好静默。
涑兰突然说道:“很不安吗?”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岑可宣心里一动,异常坦诚地道:“有些害怕。”涑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起来:“不会有事的。”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抚上她的发丝,却带着难掩的凉意,这又让她想到了楚离,那个外表冰冷的人,手心却总是温热的。
她抬眼凝视他,眼中带上了希冀:“真的……不会有事?”涑兰依旧笑着:“真的。”是近乎笃定的语气。
岑可宣诧异地抬头看他,月夜下,那双瞳孔泛着幽幽的紫,就连发丝也有几缕是紫色,与他的黑发混在一起,在灯火摇曳间,并不十分明显,却又那般妖异。他的整个人,从发色到眼神,明明是那么不同于常人,她究竟是为何竟从未认真的思考过其中因由,又思及他十年来不变的容颜,自小就氤氲不散的疑惑越发聚积于胸口。
“我一直在想……”她整个视线落在涑兰脸上,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口:“你……究竟是什么人?”涑兰一怔,微微笑道:“你猜猜看?”岑可宣亦道:“若是猜得到,我又何必问你?”言语间已是不打算给他回转的余地。
涑兰却话锋一转,笑道:“比起这个,难道你不是更应该想想,白玉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话委实击中了岑可宣的痛处,白玉枫,如今位居御景山庄庄主之位的男子,他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又会怎样对待即将迎娶的自己?她与此人,又果真会朝夕相对,共度一生么?
不不,她本不想嫁给他,亦无需定要嫁给他,正如宫主所言,只要拿到邪焱剑,寻到失散多年的哥哥,她便可以早早离开,天涯海角,皆是她的归处。
她并非毫无选择,如此告诉自己,她的心终于安宁了一些。偏头看向涑兰,暗自怪这家伙什么都不肯透漏,于是气呼呼地道:“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么赌气的一说,倒好似提醒了涑兰,原想着这家伙不过跟平常一般闲来无事,过来消磨时光,却见他面色一变,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他不顾岑可宣诧异的神色,仍旧自顾自地道:“眼下离别在即,我得送件礼物给我的小可宣。”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在身上摸索。
岑可宣嘴里却并不客气:“太寒碜的礼物我可不要。”说话间斜眼瞟着他,却见他竟是将挂在腰间的那支紫色竹笛取了下来,未待岑可宣惊呼出声,他已马马虎虎看了两眼后,伸手横在了她的面前,挑眉笑道:“这东西可不寒碜。”
岑可宣早顾不得两人的玩笑,诧异地接过竹笛,低头细细打量。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应是涑兰平时随身携带之物,采自宫中后山的紫竹林,色泽润华朴实,如吸取了天地间的所有灵气而生,做工精巧而不失细致。她将这竹笛拿在手里反复瞧了半天,心里已是*分笃定,方才小心翼翼收好,试探着问道:“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在她看来,这个礼物虽不一定值钱,意义却有些重了。
涑兰却弯了弯嘴角,一只手已经直直的摊开在她眼前。岑可宣不解,涑兰立马好心地开口提醒她:“回礼,赠别之礼理应是相互的。”
早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岑可宣气呼呼瞪他一眼,道:“你想要什么?”涑兰张了张嘴,却又好像一时想不起要什么,竟迟疑了一下。
岑可宣没好气地追问道:“问你呢?”那家伙沉默了片刻,又朝屋内扫视了一番,突然道:“要不你把眼睛闭上吧。”岑可宣不解:“为何?”涑兰若有所思地道:“我要的礼物就在你屋内,不过你这样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拿。”
天知道,她认识涑兰整整九年,这家伙的脸皮有多厚,她可比谁都明白,怎会信他这番鬼话?
岑可宣闷闷地盯着他,静默不语。涑兰又催促她:“快点。”她想了想,料他也耍不了什么花招,只迟疑片刻,还是缓缓合上了眼睛。然则闭上眼后,好半天也没听见动静,心中暗道:这家伙走路都没声儿的么?她忍不住问道:“好了没?”又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犹豫片刻,岑可宣终于耐心耗尽,倏地睁开眼睛,却没想到涑兰竟然已经站在十步开外的林中,衣袂翩跹地望着她笑:“礼物已经取走了,咱们有缘再见。”岑可宣一愣:已经取走了?瞬间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冲涑兰喊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涑兰轻笑着,并未回答她,只随意地挥挥手转过身去,很快便消失在一片紫雾中。
岑可宣望着他身影消失之处,似是傻了般愣住,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手中的竹笛,发了许久的呆才惊觉夜风微寒,于是急急关好窗户,熄了灯卧床躺好。却是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只望着头顶纱帐横梁逼仄,默叹长夜迢迢。
至于涑兰到底拿了何物,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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