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2)
如果问蓝森他的能力是否失控过,蓝森的回答是“没有”。
因为他这份能力从来就不是可控的。
出口成真——听起来是很威风的能力,但如果说的每一个字都随心所欲地变成现实,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有意义的字句,蓝森尚能猜测可能产生的结果,可那些无意识的感叹或是疑问,他也无能为力。
你知道感慨了一句天气真好啊,下一个瞬间云朵散去晴空万里,硬生生把即将到来的一场雨挪走了是什么感觉吗?
知道他的能力的人屈指可数,他也在将近二十年间慢慢学会了如何将能力限制在不伤害他人的范围内,所以从来没人有机会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曾经造成台风突发性的转向,暴雨淹没了相邻的城市;他在冬天的某一天让气温突然上升到将近三十度,至今都是气象专家们未解的谜题;他站在大海边,用一句话让所有沙滩上的人自行离开,然后真正地试了一下摩西分海的场景。
那时候的蓝森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却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种能力的危险性。
他只是想试试看这个能力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的事情。
而在他分开了海水之后,他怀着一点敬畏和恐惧,停止了他的尝试。
为什么他能毫不费力地做到这种事呢?就连所谓的代价都没有,他宁可这时候有一道雷劈下来,告诉他,他仍然受着上天或是神的——什么都好只要是令人心存敬畏的——限制。
海水下□□的地面湿泞又僵硬,脚踩上去凉得刺骨,被他分开的海水立起了比他还要高的屏障,他站在两屏深蓝之间,看着那条冰凉的道路延伸渐远,尽头是沉沉的夕阳。
蓝森从那时起就意识到了,这或许就是他未来的道路。
寂静而又空无一人。
在他几乎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声音之后,在他终于觉得他能限制住这种能力、平静安稳地过完一生之后,变数却再次出现了。
他意外地遇到了一个能够完全免疫他的话语的人。
连恰,女孩子,混在人群里的话并不起眼,但靠近了就会发现有着独特而不易察觉的光芒,细小又温暖。
他沉寂下去的声音逐渐苏醒,就像被吸引了一样,重拾了想要开口和人说话的愿望。
这其实并不算是坏事,至少蓝森不认为这是坏事,就算因为开口的机会增多而增加了风险,可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冲动无知的孩子,将近二十年与这种近似诅咒的强大能力共存,他有自信能控制好他的字句。
然后,在这种语言的枷锁下,尽可能多的,再多一点的,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可是意外又出现了。
蓝森真心希望那只是个意外——虽然相当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不就是摔碎了一个碗吗?
但那似乎意味着他的能力脱离了他的限制。
这很危险。
有那么一瞬间,蓝森几乎以为时间倒流了十多年,他面前是那个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几乎要因窒息死去的孩子。
那双眼睛最开始还惊恐地瞪着他,到后来,已经因为缺氧而眼珠上翻。
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孩子的脸了,唯一记得的是蔓延到全身的恐惧,彻骨的寒冷,以及想要大喊出声,却拼命捂住嘴巴的自己。
是因为他气急败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又捂住了自己的嘴,视线却漫无目的地落在连恰身上。
连恰在烤箱面前晃来晃去,透过烤箱门从各个角度去观察逐渐飘出香味的饼干,那副神情简直比学术研究还认真。蓝森猜测她是想看到饼干被烤得鼓起来或是变色之类的样子,但花生酱饼干不那么明显,真要看的话,还是倒了八分满蛋糕糊的小蛋糕最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变得焦躁的情绪,把某些令人不愉快的记忆暂时丢开,转身走到离连恰稍远的地方,背过身去。
“我的头发是蓝色的。”他捞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压低音量这么说。
毫无反应,他的发色仍然是纯黑的,和他的妈妈一样。
他又伸开手,举到自己眼前,仍然小声而快速地:“我的指甲是黑色的。”
他的指甲还是干净健康的肉粉色,修得短短的。
蓝森稍稍放下了心,又觉得有点失望——他的话仍然对他自己无效,这是好事,也不算好事,如果这个小意外让他的话语能作用在自己身上,他就可以直接想办法让自己这个能力消失了。
不是没有尝试过,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各种各种的字句,最后却是他放弃了。
他又分别试了几句话,没发现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蓝森无声地叹了口气,决定把那些略显杞人忧天的思绪先收起来。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为此感到害怕的资格,何况即使他害怕,也不会有人能帮他分担什么。
他再怎么着急也是没用的,实在不行,最极端的解决办法——他从此以后真的一句话也不说出口,像以前那样就好。
只要连恰不在,这就很容易。
“蓝森先生——”另一边,连恰拖长了声音喊他,“是不是快要好了?我看不太出来,我怕烤过头了就要焦了!”
我看看。
——他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蓝森沉默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烤箱内的饼干,摇了摇头。
“还没好呀?”连恰问,原地轻轻跳了两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我有点着急吧……因为都闻到花生味儿了,看起来也圆鼓鼓的,脆脆的了。”
快了。蓝森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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