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青平县城(1/2)
从天京城到南疆,自北向南,一路越来越温暖,乱民流匪也越来越多。
叶瑶带着半夏,乘着马车先行一步。而天京城里,东平郡主,哦,应该说是东平公主的仪仗和护卫亲军,将会在十一月末的时候,带着周锦瑟,从天京城缓缓起行。
十一月二十日的黄昏,马车抵达永安官道上的青平县县城。这地方叶瑶却是不陌生的,去年的七月份,她从天京城前往南疆,曾经在这个小县城上留宿过。如今,她还记得,永安县的县令名叫王慎,是个迂腐怕事的读书人。
天京城正是凛冬,这里却更像是深秋,来往的行人身上,大多穿着夹袄,并不像是天京城中那样,一层大毛衣裳叠着一层大毛衣裳,夹袄外头,还要罩上一件披风或者大氅。
此时正是日落西山时候,县城城门口,挤满了等着入城的百姓。其中有大些携儿带女,身上还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也有些衣不蔽体的贫寒百姓,穿着残破的旧衣裳,搓着手,跺着脚,仿佛如此,就能把该死的冷风都赶走。
叶瑶的马车停在了长达十几丈的队伍末尾,马车一停下,坐在这里的半夏都提高了警惕。尽管隔着一层布帘子,她们依旧能感受到周围觊觎的目光。这一路上,这样的目光,她们见过太多了,有时候,甚至不得不用武力镇压。
“主子,这是从益州来的流民吧!”半夏皱眉说道:“益州的叛乱虽然平定了,这百姓却依旧是流离失所。陛下莫非没有命人赈济灾民?”
“如今的国库,已经被前头的一场雪灾掏空了大半,剩下的那些,还不够用来给南疆和西疆的将士发兵饷的,陛下忙着平定内乱,忙着拉拢武将,哪里有心思来顾忌这些人呢!”叶瑶微微叹道:“南方比北方温暖不少,到了那里,至少不用担心取暖问题了。”
“他们到了南疆,莫非是要出关,去沼泽大荒里讨生活?我瞧着,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怎么修炼灵力。到了沼泽地里,岂不是给妖兽送菜?”半夏蹙着眉说。“且不说南陆沼泽里多凶险,就说这流民一路南下,说不得就有衣着无着的贫苦人动歪脑筋,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不管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道理却是这个道理!可是,这样的流民太多了,天京城里的天子顾不上,地方州府只怕也没有这个实力,好在经了水灾的州府不算多,否则,事情还要更麻烦!”叶瑶说着话,挑开车帘子,忽见前方呼啦啦少了一群人,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一辆大车,说道:“看,这也是个办法!那家四海商行,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南疆中数一数二的大商家,也是最大的蛇头。他们应该是瞅准了机会,来这里买人或者雇人了!”
“蛇头?那是什么人?”半夏本能觉得,这肯定不是个好词。
“相当于牙行的牙婆子,专门做人口买卖生意的。只不过,牙行买了人,会卖进各大府邸做仆役,这商行买了人,是要送进沼泽大荒中,捞取修炼资源的!”叶瑶解释道。其实,也是变相的奴隶主。
马车因为前面骤然空出了一片,而向前走了几步。
这时候,城中又有几辆大车驶出来。其中几辆车上写着“商行”字样,也是南疆中的老字号。还有一家是彩车,车上写着“群芳阁”字样,一看这名字,叶瑶心里便清楚了几分,这应该是一家戏班或者青楼。
因为前头的队伍少了很多人,透过马车的车帘子,已经能见到不远处的城门。一行三十多个官差立在城门前,正一个个的核查身份文牒。
青平县隶属于永州府的朱阳郡,永州府紧邻着益州府,在孙渠一干乱民发动的叛乱中,多少受了一些影响。纵然这个朱阳郡相对偏僻,入城的时候,还是有人在核查“叛军”。
就在这时候,一股劲风忽然自车帘子外传来。半夏反射性地去拔剑,叶瑶忙伸手按住了她,另一只手一拂,接住了从外头飞进来的布包。
“主子?”半夏定了定神,看清楚叶瑶手上的布包时,惊叫了起来:“这孩子还不足月吧?”
叶瑶只见布包里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婴儿,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是用那双大而哀伤的眼睛,看着叶瑶和半夏。叶瑶一边给这个孩子把脉,一边低低说
“可是,我们该怎么养这个孩子?”半夏觉得有点儿手足无措:“他吃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应该还没断奶吧?可是,这地方去哪里找乳娘啊?”
叶瑶挑开了车帘子,跳下车厢。她做了男儿打扮,一身朴素无华的衣裳,也许是这身衣服的确够低调,也许是因为官差就在不远处看着,倒是没有引得饥寒交迫的流民蜂拥而上。
她在人群里寻找了一圈,走到一个牵着个三岁孩子,在寒风里色色发抖的妇人身边。
那妇人的衣裳虽然破旧,在这乱七八糟的人群里,却仍显得相对素净。她的头上只包着一块头巾,神情惶然而伤痛,不像是没读过书的乡野村妇,反倒像是小康人家出身。
“夫人是要去南疆吗?不知怎么称呼?”叶瑶轻声问。
“小妇人娘家姓黄,正是打算去南疆!”妇人窘迫地咬了咬唇,问道:“姑娘也是要往南疆去吗?”
“正是!”叶瑶说:“方才,不止是谁把一个还未断奶的婴儿扔到了车上。那孩子饿得厉害,可我与侍婢都不知道怎么喂孩子!夫人看上去像是养过孩子的,应该能照顾好那个婴儿。所以,若是夫人也要去南疆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载夫人一程。这一路上,我们会为你们母女提供食宿。只是那个婴儿那里,就有劳夫人费心了。”
“多谢姑娘高义!”黄氏正愁着前途未卜,母女安危可虑,却不曾想,马上就有人送来枕头,感激道:“姑娘真是个好心人!您放心,小妇人养过孩子,一定能照顾好你们车上的那个……婴儿。”
“如此甚好!黄夫人,除了这个孩子,你还有别的亲眷吗?”叶瑶又问。
“没有了,能走的都走了。”黄氏眼中哀痛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摇了摇头,说道。
“如此,便随我上车吧!”叶瑶一边走一边说:“我姓叶,也是从北边过来的,此次是要去南疆投亲。”
黄氏和她的那个小女儿跟着叶瑶上了车,半夏已经从箱笼里取出了干粮和热水,递给黄氏和她的小女儿。
叶瑶此次出行,用的马车很大,车厢宽约一丈,长约两丈,就连拉车的马也是两匹。马车从外头看上去简单,里头却是精巧。
左右两张长榻,以及铺盖等物,正中央还有固定在马车上的桌椅、橱柜。长榻下头是几个大木箱,箱子里装满了耐用无烟的银霜碳。那八仙桌也并非是木材所制,而是某些轻盈坚硬,且有磁性的混合矿石做成,上面配着铁质的杯盏和碗筷,就算是马车颠簸得厉害,杯盏里的食水也不至于洒到马车上。而桌子下面,则是一个固定好的火炉,炉子上可以放置茶壶等物。因为叶瑶和半夏都不惧严寒,此时这火炉并没有点起来。
至于食物,那就准备得更充分了,前后的橱柜里,前头装的是衣物和金银细软,后头装的就是各种干粮。有做好的炊饼,有熏制和腌制的肉条、果脯,还有从北疆中送进王府各色水果。
黄氏越是看下去,心中越是惊讶。就算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出门,也未必有这样的排场吧?这个叶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叶瑶正从后头的橱柜里取出了一包形似柑橘的水果,以及一包用纸包好的冰糖。回到座位上,看着那个婴儿,问黄氏:“该给他糖水,还是果汁?或者两样都要?”
“先喂些糖水就好!”黄氏看着她这左右难的模样,反倒是笑了笑,说道:“想来明日一早,小妇人便能给这孩子喂奶水了。”
“主子,我来吧!”半夏从叶瑶手里接过了冰糖,从桌子上的水壶里到了两杯热水,把几块冰糖放进去,融化开后,一杯给了黄氏身边的小女孩,一杯送到了婴儿嘴边,一点点喂给了那小婴儿。
“多谢两位姐姐!”小女孩从半夏手里接过糖水,却没有喝,而是先道谢,看得出来,这是个被养得很精细的孩子。
“令嫒叫什么名字?”叶瑶倒是喜欢这个小女孩,不由问道。
“这孩子随了小妇人的姓,小名叫蕊儿。”黄氏说道。显然,她不愿意提起这孩子的生父。
叶瑶倒是觉得,这孩子的父亲也许不是死了,而是把他们母女扔了。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那些收仆役的人,如商行,通常只愿意要年富力强的男子,不愿意要老弱妇孺。年轻的男子只要稍稍培养一下,马上就能送进沼泽大荒里,换来真金白银。而那些小孩子和妇女,因为潜力有限,除了戏班和青楼那样的地方,根本没有别的去处。更有薄情的男子,干脆将妻女卖到花楼中,拿着换来的钱财,去奔自己的前程。所谓人情薄如纸,真心尽虚话,在这恍如乱世的时候,表现得格外酣畅淋漓。
叶瑶沉吟了一下,说道:“恕我直言,夫人和令嫒似乎不是寒门出身。当然,我也不是非要知道这些不可,只是这一路上不太平,我想,有些事情,还是知根知底的好。夫人以为如何呢?”
黄氏踌躇了一下,方才说道:“算了,这些事情本不该瞒着姑娘。我们母女是从益州逃出来的。姑娘想来也知道,前不久,益州的孙渠等人纠结乱民,杀官造反。州府中的富户都跑光了,小妇人一家在益州也算是殷实人家,也跟着公婆和夫君逃了出去。可在路上的时候,连着遇到了数次流匪,身上的财物都抢了个差不多,最后,连温饱都变得困难起来。”
“再后来的事情便没有什么意思了!夫君除了我这个正室,还有几房妾室,和妾室生下的几个儿子。因为缺吃少穿,公婆便嫌弃我们母女碍事,在不久前抛下了我们母女,不辞而别了。”黄氏嘲讽地笑了笑,说:“如此也好,女儿索性就随了小妇人的姓氏,再与他们吕家无关!”
“益州吕家?”叶瑶仔细想了想,说道:“益州多矿,也有不少久负盛名的炼器世家。我记得,吕家就是此中翘楚吧?益州黄家的名气好像也不小,黄家以铸剑术闻名,曾经为华皇后铸造了名剑流光,是吗?”叶瑶想了想,忽然记起,她的那一把冰影剑,好像就是黄家祖上铸造出来的。
“叶姑娘见多识广,小妇人佩服!”黄氏没想到,仅仅只言片语,就让人家才出了自己的来历。顿了顿,说道:“要说久负盛名,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来,吕家人丁凋零,子弟大多不成器,黄家的嫡系当年随着华皇后迁居到了北疆,如今在北疆落地生根了。小妇人所在的黄家,如今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个,更称不上是铸剑世家了。剑者,凶器也。这些年四海承平,少有战事,铸剑和寻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叶瑶只是笑了笑,说道:“可是,我却记得,为华皇后铸造出流光名剑的人,却不是黄家嫡系,也没有随着华皇后迁居北疆,而是固执地留在了益州,是吗?那位黄宗熙大师,在流光剑剑成之日,就生了一场大病,最终终老在益州,是吗?”
“叶姑娘为何对此事知之甚详?”黄氏惊讶道:“莫非姑娘也是铸剑世家中人?可是,益州好像没有一个叶姓世家啊?”难道是化名?
“我只是平素爱剑,对这些典故旧事有几分熟悉罢了!”叶瑶说:“黄宗熙大师过世后,只留下一个独女黄雪韫。想来,夫人便是这位大师的唯一传人吧?”如果当真如此,她还当真是捡了个宝贝呢!
“小妇人正是黄雪韫!”黄氏点了点头,说道。
“我命叶瑶!”叶瑶也不瞒着黄氏,直言道:“夫人既然继承了令尊的本事,便没有让令尊的铸剑术埋没于草野的道理。我愿送夫人一场清风,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叶瑶?”黄雪韫低低念了这两个字一遍,方讶然道:“可是天京城四大世家叶家的嫡女,准宸王妃,朝廷新封的东平公主殿下?小妇人不识公主天颜,多有冒犯,望乞恕罪!”
“夫人快快请起!”叶瑶扶起了黄氏,又道:“马车上地方狭窄,怕是不好再请一个乳娘,这些日子,辛苦黄夫人照料这个孩子了。”
“哪里!”黄氏起身,又道:“殿下救了我们母女性命,又愿意给小妇人一个发扬家父传承的机会,这等大恩大德,小妇人便是来世结草衔环,也难以为报!殿下但有驱驰,小妇人愿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事情还不至于此。”叶瑶笑了笑,说道:“这是在外面,你还是称我为叶姑娘好了。我们先去东平州,等到了那里以后,再做别的安排!”
黄氏一一应下,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否极泰来了。
正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前。一个熟悉的尖细嗓子道:“停车,里面的人都出来,检查!”
叶瑶认得这个声音,可不就是以前的那一位魏师爷吗?当下挑开车帘自,沿着车窗笑了笑,说道:“魏师爷,好久不见!”
“哦?原来是您啊!”魏师爷倒是还认得叶瑶,当初,这一位可是带着太子妃的私印出行呢!这下子,也不喊着检查了,直接对左右道:“放行!”
马车进了县城。县城里也是一副人满为患的场景。好些外地流落而来的饥民挤在街角上,有些施粥的粥棚前还有人在排队。
马车刚刚驶上长街,叶瑶便见一辆几辆黑篷布马车从拐角处驶来,马上的边角上,有一个小小的彩虹图样。忙喊了车夫一声,道:赶上那几辆黑篷马车。
赶车的二人,正是楚渊送到她身边的天剑、天影二人。闻言,也不说话,熟练地驾驭着马车,横在了一辆黑篷布马车之前。
那马车帘子挑起,从里头下来一个穿着青色夹袄的年轻男子,扬声道:“尊驾是何人,为何挡我们彩虹商行的路?”
叶瑶笑了笑,挑开车帘子,隔着车窗,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七彩琉璃色的小印章,说道:“你们可是来这里挑人的?”
“啊?您是……”那年轻男子一见这枚小印,脸色一变。彩虹山城上下的人都知道,不管是什么人,见到彩虹印章的时候,都必须无条件服从此人的差遣。彩虹山城中最绝密的文书,都是由这枚彩虹印章签发的。就是城主周珉,都要听从印章主人的命令。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叶瑶又问了一遍。
“哦,城主命小的来这里挑一批资质不错的孩子回去!若是碰上有某方面专长的,也可以一起买回去。”那年轻人说。
叶瑶转头看了看车里的小婴儿,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把这孩子带走吧!若是资质不俗,就带回商行中,若是资质一般,便在城里给他找个好人家养着吧!”叶瑶终究还是歇了养这个孩子的打算。不管怎么说,带着一个婴儿赶路,太不方便。
黄氏倒是替这个孩子惋惜了一瞬间。这个孩子若是能留在这位东平公主身边,不管将来是什么身份,都会有一番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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