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番外·日常（1/2）

尽管国内的动漫产业在世界范围内起步较早，可越是2000年往后，发展境况愈发比不上个别国家了。甚至有人在网络上一半无奈一半嘲讽地笑称，国内的动漫作品简直被外国按在地上打。

低龄化，资金欠缺，制作不精，审查严格，最终能够进入社会群众视野的作品往往赚的是低学龄儿童的眼球，国内年龄稍长者大都不屑去看，更别提打入国际市场。

造成这种局面的因素并非只有一部分圈内人员的能力不足，政策和资金问题同样是不可忽视的重要部分，甚至直接影响到愿意投身这类行业的能力者人群究竟会扩充到何种规模。

与此同时，优秀的脚本创作和改编受到种种限制，很难真正伸展拳脚。在文化产业极度不景气的前几年，不少佼佼者纷纷跳槽改行，愿意坚持留守至今的大师级人物用手指头掰着数都能数过来。偶尔有几个好的ip，还被改编得乱七八糟，收益并不理想。

时至今日，能够在政策框架以及其他束缚圈里创作出具有独特风格的作品寥寥无几。国内从来不缺乏动漫产业的基础受众，缺的是真正能够抓住国民眼球并且引来充足运转资金的优秀作品。

投资方可不会管你的什么情怀格调，与其在冷冷清清的区域里投资一部最终很难溅出什么水花儿的动漫影视，还不如把钱抛给娱乐圈的人使用。同样的成本，寻求更大的回报，这才是商人的本性。

当然，也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商人都会这样，就比如正随性地交叠双腿倚身在锐意公司单人沙发上的这位。

郭仪憋足了劲儿，用力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从嘴里呼了出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那人，抑制着不让声调继续拔高：“你这是换个方式在锐意作妖吗！？”

男人没有看她，神情是郭仪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放松，垂着眼睛转了转手指上的银色戒指，语气就跟他的动作一样随意：“在你们这儿作妖成本太大，我可不敢。”

说到最后的“不敢”，他的嘴角突然往上挑起，罕见的冷色调眼睛里也漾出与之相悖的情绪。

“我……！”郭仪被狠狠噎了一下，有被这人态度噎住的，也有被迎头砸来的狗粮噎住的。

这人以往作天作地不敢过什么，当下怕的是谁用头发丝儿去想都能明白。

她松开一直支在桌缘的手，把身体砸回座位的同时扬手向外，五指并拢竖起，冲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请你闭嘴。”

男人这才掀起眼皮，淡淡地把视线移上来。

“好几家大头影视公司瞄着你这块肥肉好些年了，价格抬得比当年收购那部提名国际奖项的作品还多。”郭仪还在试图把这人放任奔出的决定拉扯回来。“ip能卖出这个价，砸在哪个作家头上都是值得庆祝的事，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这个价还值得考虑？”男人偏开头，似乎嗤笑一声，完全是没把郭仪口中的数字放在心上。他本来只是过来通告一声，却被郭仪拴在这里有悖意愿地念叨半天，心里隐约有点不耐。“都不够我回家开个马场。”

郭仪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这人论国籍还是彻彻底底的意大利人，本职工作具体是什么她不清楚，但看对方的态度……似乎比作家要稳固不少。

“乔溦，你听我一句劝。”郭仪放软语气。“我们国家的动漫产业没有你想象里那么简单，你的小说拍摄成影视作品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就算狠砸资金，把大部分情节完完整整地还原出来，过审之后面临的还有市场竞争。两者受众数量就是天差之别，能不能把成本收回来还要打个问号，任何一个投资方都不敢轻易尝试。”她生怕被对方打断，语速极快地吐出一大段，说完看着那边神情动作丝毫不改的男人，又补出一句：“资金不到位，作品就注定要毁，读者是不会满意的。你的人气有多高，到时候就有多少口水淹死你。”

一集三十分钟的动漫作品，稍微质量好点就动辄花费百万，更别提再要求处处精抠细节，连几部火爆全球的动漫作品都不能保证每个画面都不崩坏。凭乔溦的影响力，在日本倒是有可能拉来投资，可在国内，哪家愿意陪他打这么一局豪赌，拿那些钱去拍拍电影电视剧什么的，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乔溦任何一部小说拉出来制作成动漫都不会是个集数很少的作品，郭仪稍微想想要在里面投入多少就觉得脑子有点发晕。

乔溦和她对视，沉默半晌后开口道：“资金随便拉，剩下我来补。”

郭仪顿时懵了一下，转又笑了：“你来补……你这些年就肯卖过一次漫画版权，收入再多也抵不过这种折腾，难道你还想把全家底搭进去不成？再说你老拿不愿意编剧当借口，现在再去参与动画制作，你有没有考虑过影视方那边的想法。”

把全家底搭进去，那也要看什么项目敢张开嘴吃下去了。

乔溦扫了一眼腕间的表盘，距离洛望舒结束工作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明显是有点待不住了，对郭仪笑了笑：“那就挑一本其他的卖给他们，我来编剧。《镜面》怎么样？”

郭仪语塞怔住。

乔溦有多不乐意卖版权她太清楚了，或者说，乔溦这人有多怕麻烦她深有体会。

《镜面》还没正式对外宣传时就有影视公司过来好声好气地请求购买ip，抛出的价格在那两年看来已经是高到咋舌，结果乔溦冷冷淡淡地以自己不想参与任何编剧工作为理由直接拒绝。

达到这种层次的作品如果没有作者亲自介入，无论是剧本还是最后的荧幕作品，不受观众买单的可能性极大。前几年同样有这样的例子，从参演演员到拍摄导演，包括背后公司在内，都被数量庞大的原著党喷成渣滓，网络评分一跌再跌，接近结局时的收视率和网络流量差得不忍多看。最后勉勉强强把成本收了回来，影视方那段时间就跟玩蹦极似的，别提多刺激。

如今对象换成影响力更大几分的景行，谁还敢只身操刀硬上，心里想着反正别的公司也没法下手，犹犹豫豫地只好做罢。

乔溦以往的作品胜在剧情难测，遣词造句不落俗套。不过无论种种，感情线索在这里被砍去前面两个字，只留后半段，精彩之余难免让一部分爱看感情戏的人稍感惋惜。然而他在休息前出版的那部《逐鹿》却不吝笔墨地肆意挥就，细节描写更显精妙，读完直叫人心跳加速，恨不得出门跑两圈才好。

原先作罢的几家影视便又按捺不住，隐晦地向锐意提出标价，尝试着试探乔溦的意思。

今天乔溦突然联系锐意说愿意放出版权时，郭仪从他按时交稿后再一次产生接近喜极而泣的情绪，结果再多说两句才明白过来，乔溦要放出的根本不是压在手里的影视版权，而是想把动漫版权放给国内的一家动画制作公司。

那家公司才兴起不久，通过共筹出过几集短片，听说在网络上反响不错，不过之后就没再带起什么热度。对方没敢在大ip上动过念头，乔溦竟然还想着主动合作过去。

这人绝对疯了，郭仪当时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

现在为了省去锐意一个接一个的劝说，乔溦宁愿多给自己添一份担子也要把完整的动漫版权保下来，郭仪真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可以了？”乔溦给郭仪空出缓神的时间，从沙发上站起来。“到下班时间了吧，我要接人回去。”

他已经说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郭仪也跟着站起来，踩着高跟鞋追在他后面，礼节性地送他出去：“您能说说您是怎么想的吗？替国内动漫产业做慈善？”

和洛望舒在一起后，乔溦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锐意的编辑们多少知道点两人的关系，也没刚开始那么怵他。要不是旁边还走着郭仪，穿过编辑部的时候可能还有人会跟乔溦打个招呼。

乔溦回答得漫不尽心：“我很看好国内市场。”

郭仪控制不住地扭起嘴角，她相信才有鬼。

走到漫画期刊的工作区附近，乔溦隔着玻璃门往里面看过去，他的小青年正拿着画稿一脸认真地和别人商讨什么。他在门外笑了笑，也没进去打扰，转个方向停到休息室，耐心等起来。

《逆行》漫画的连载直到去年年末才落下完结，洛望舒在毕业前两年一直跟五十岚冈川的工作团队联系密切，受对方指点，也学到不少技巧。之后抱着乔溦晃了好几天，在要不要自己也试着创作漫画上面纠结纠结去，最后还是乔溦拍拍他的屁股，给他定了下来。

国外读者虽然没有因为小剧场记住他的名字，可国内圈里人原本就对“洛水三千”有所了解，被《逆行》漫画和五十岚冈川同时一推，人气自然就涨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洛望舒独自创作的漫画在锐意已经连载到了第七章，前后三次被标为当期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品，对新人来说的确算是很令人惊讶的成绩。洛望舒在外面还能谦和地笑着，回到家里就窜天猴似的挂到乔溦背上各种兴奋，乔溦都怕自己要是没抓住他，这小家伙能直接冲出窗户蹦跶到天上。

其实在把《逐鹿》制作成动画上映的决定里，乔溦也无可避免地加入私人情感，原由还得从前些日子说起。

洛爸洛妈是乔溦见过的国内最开明的家长，他和洛望舒的事情彻底定下来之后，夫妇俩就有提前退休、偶尔写写小文章的打算。他们家里虽然优渥，可也没到拿钱不当回事儿的地步。家里但凡有儿子的，都要考虑孩子婚后问题。

生养过孩子的人才明白养育孩子要有多辛苦，夫妇俩本来还想着给洛望舒婚后帮衬些，省得儿媳妇觉着委屈。可眼下，哪个还需要他们担心？倒不如早点回家歇着，舒舒服服地过个顺心晚年。

刚好乔慕向复查后身体无恙，重新回到罗马坐到那张椅子上，乔溦和乔溦叔叔都落了轻松。两家见面的时候，乔溦叔叔那样的性格竟然能和洛爸一拍即合，接着没多久就鼓动夫妇俩跟着自己一起去世界各地没什么目的的随性玩乐。搞到最后，留在国内的反而只有乔溦和洛望舒两个人。

摸着良心说，乔溦头一回觉得自家叔叔这么靠谱。

那时候洛望舒正在赶画稿，乔溦一个人去家里替他收拾剩下的东西搬到新买的住宅里，偶然发现洛望舒小学毕业那会儿的同学录。其中有一页斜斜地夹在里面，从封面边缘露出一个小角。乔溦原本只想把这页摆正放好，没想到一抽出来，姓名那栏里竟然填着洛望舒自己的名字。

也许是洛望舒以前给别人写没送出去的，也许仅仅是他想在这本同学录里留下自己的名字，不管怎么说，乔溦看到那张纸的下一秒就挑着眉梢乐呵起来。

生日啊星座啊，还有喜欢的颜色和最爱吃的东西啊，这些乔溦早就知道，最主要是下面一项，你的梦想。洛望舒写的是，成为国内动漫的领军人物，新番里能够出现自己的作品，冲出亚洲，冲向国际，让全世界都记住他的名字。

这还是乔溦给他翻译的结果，真实的表达方式极其中二，比那些渴望黑暗力量、率领大家征服宇宙真好不到哪去。

看着那一个个连在一起的字眼，乔溦忍不住伸手抹了把额头，直接笑了，再看一眼那一行认真工整却算不上多好看的笨拙字迹，继续笑。

家里孩子小时候真是太可爱了，乔溦艰难地收回笑声，把那张纸整齐地夹进同学录里，嘴角和眉梢还大幅度地弯着。

至少乔溦能够确定的是，即便到了踏足社会的年纪，那个时候的小男孩依旧对动漫怀着无比灼然的热情。他真的开始进行自己的创作，尽管距离那个天真又张狂的梦想还有段不短的距离，可他也在脚踏实地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乔溦对这个东方古国的文化由衷敬佩，悠久的历史孕育出所有值得他们自持骄傲的一切，明明得天独厚，可偏偏文化产业却落后于国外的某些国家。影视发展已有起色，可是动漫这一块儿还是步调缓慢。

政策已有扶植，不过资金还没接上。动画制作太烧费用，短短几分钟的精细画面消耗就可能达到六位数的价格，从未在动漫上吃到甜头的投资方谁敢把巨额资金压在这种制作上。

资金不足，好的ip也没办法拯救最终成品，接着便是恶性循环，很难得到调解。

既然国内投资方觉得在动画制作上尝不到值得付出巨额的甜头，那么乔溦就拿自己作为钓饵率先抛出去，让他们知道国内究竟拥有多少潜在的受众和未受开发的利润。

《逐鹿》比他之前的任何一部作品都要博人眼球，基础受众就有着很高的保证，只要制作诚意精良，情节上不存在崩坏出入，在不会继续推出相关影视的情况下，相信即便是一些以往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动漫上面的读者也会愿意一看。

最终收益翻上来，那些没把动漫产业这块还未来得及彻底开垦的肥沃土地放在眼里的投资方，相信也会渐渐摇摆不定起来。往后如果再有什么难得的ip，保不准就会产生赌上一把的念头。

如果有朝一日洛望舒的漫画作品能够被动画制作公司购去版权，尽管乔溦个人就足以保证他的作品不会受到资金上的困扰，可由他来出资造成的成就感是远远不足和外界给予他的支持肯定相比的。

乔溦知道洛望舒想得到的是什么，他虽然不会直接出手干涉，但是他愿意提前替他家里的那个从很久以前就怀揣着庞大梦想的小朋友点亮这条路的开端，让他接下来走得稍微顺畅一点，再顺畅一点。

锐意每间休息室里都设有足足遮住一面墙的书架，上面会定期更新锐意旗下的各类期刊。乔溦随手挑了一本出来翻阅，页码顿在印刷着“洛水三千”字样的那页。他用指尖轻轻触了触章节封面里人物的头发，嘴角慢慢弯起来，弧度既温和又无奈。

这张原稿被洛望舒画了两遍，导致他差点像乔溦那样被贴上拖稿的标签。之所以舍弃起先的第一张，不是因为成果不满意，原因有点不可描述，乔溦第二天没少看他瞪眼睛。

“你笑什么？”有人从后面趴到他肩膀上，扬着下巴往他手里瞧。

乔溦“啪”地一声把书合上，插回书架：“赚钱了，开心。”

“嗯？”洛望舒把略微踮起的脚尖放下，松开他的肩膀。“合约谈妥了？”

如今国内大多数漫画作家喜欢电脑作画，的确比较方便。洛望舒受五十岚冈川工作室的影响，渐渐养成纸上处理的习惯。家里的扫描仪昨天突然出了问题，为了不耽误编辑年底工作，洛望舒索性就带着原稿直接过来，反正他和乔溦本来就要出来添置东西，也是半个顺便而已。

乔溦在前段时间就跟他提过有影视方想收购版权的事情，只是乔溦一副没当回事的样子，洛望舒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听到乔溦这么说，洛望舒第一反应就是郭仪说服乔溦把版权卖出去了。

如果乔溦的小说能够拍摄成影视作品，洛望舒还是比较期待的。文字的张力和画面的直观渲染各有利弊，后者足够精良的话，冲击和感染力度甚至比前者要占有绝对优势。

“合约还在拟定，不过也就是近期的事情，年后我估计要忙上一段时间。”乔溦自然而然地拿过装着漫画原稿的资料袋，将空出的另一只手环到洛望舒的后背，带着他往电梯方向走过去，最后笑着叹息感慨。“好不容易偷了两年的懒，结果还是得给补回来。”

洛望舒跟他一路走到车库：“你要自己编写剧本？”

“嗯。”乔溦应道，松开他快走两步，先把副驾驶座位的车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