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莫忧（1/1）

屋子不算大，采光也算不得好，因此屋内有些昏暗，也或许是因为现在已是傍晚的缘故。一大一小两张床榻便占了大半的空间，所剩不多的地也被桌子和柜子挤满。而另一间，进来时便看见女子忙碌的背影，却是间厨房。恍然看见另一间屋内被隔开了半块空间，却不知里面是什么。而如今站着的地方，却让我震撼了一下。屋内到处摆满了狗尾巴草编织成的小狗，一把又一把，大部分已经干枯，有的尚还算新鲜。还算新鲜的都被插在一个小瓷盆里，而干枯掉的却是用一根根深蓝色的粗布扎起来，挂在墙上，整整齐齐的排成几排。布带的尽头，被做成了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尽管布料粗糙，但其做工却十分精巧细致，看得出来主人的用心程度。

小晚跑过去，将手中的狗尾巴草插到瓷盆中，兴高采烈的拉着我去看那些蝴蝶，“姐姐你看，这些都是娘亲做的，我娘亲做的蝴蝶都特别好看，村里好多人都喜欢找娘亲帮忙绣蝴蝶呢！上次我送了一个给杏儿，她也很喜欢。姐姐，我娘亲是不是特别厉害？”我回头望了隔壁的屋子一眼。小晚的声音这么大，她该是都能听到吧。一个女子，能听到自己孩子这番赞美，想必心里定是极高兴的。我缓缓笑了，放柔语调附和他的话，“嗯，真美！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蝴蝶了。”这片爱子之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独一无二，天下无双。她该是有多爱她的孩子啊！想着，脑子里蓦然浮现出一句话：“从今天起，你就叫慕容芊芊，是我护国将军府唯一的千金”，不由心下黯然。我的家，失去得太早，就连仅存的那份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我甚至已经开始记不清爹爹和娘亲的样貌，那场大火，将一切都毁了，毁得如此彻彻底底，而我除了靖王府中供奉的冷冰冰的牌位，竟再也找不到一丝念想。

听到这句话，他咧嘴笑了开来，就听隔壁响起带着笑意的声音，“姑娘别听小晚胡说，这孩子尽会瞎胡闹。”眼看着他努了努鼻子，一副不服的样子，我提高声音笑道：“哪里，小晚这孩子乖巧可爱得紧，我很喜欢他。”虽看不见她的神色，但她声音中明显带了几分自豪和欢喜，“姑娘太夸赞他了。寒舍简陋，倒是没有什么好招待姑娘的，真是惭愧。小晚，过来给姐姐倒碗水喝！”我笑着看小晚冲我做了个鬼脸朝隔壁跑去，电光火石之间，只觉脑中有一道灵光闪过。我终于知道李燕给我的怪异感来自何处了。一般父母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应该是很高兴的，就像现在的这女子，就像那次花园中看到的李燕。可是我同她第一次见面时，我夸安安纯真可爱，她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是听到自己孩子被赞美应有的反应，反而带着几分惶恐和不安，甚至是惊疑。她似乎很害怕安安跟我接触。可是为什么呢？就算我是靖王妃，位高权重，可是靖王府声誉一向极好，就连普通平民百姓都不会觉得惧怕，她为什么对于我和安安接触这件事如此惊惶？宋明廉是朝廷命官，戍边将军，而行云算得上是武将之首，他们之间并没有过什么冲突，相反，宋明廉对于行云还很是钦佩的样子。那么，李燕身为他的夫人，和我又是第一次见面，按理也应该没什么矛盾才是。想了不一会儿，脑袋便隐隐发疼，我心下不禁无奈，揉着额头不敢再去思索太多。“姑娘这是怎么了？”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抬头，就见女子站在门框边上，手中端着一个碗，目光担忧的看着我。我放下手摇头，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她垂了垂眸，向我走来。随着她的接近，一股姜汤的味道慢慢充斥在鼻尖。她将碗递给我，柔柔的笑道：“本是让小晚给姑娘倒碗水的，这孩子却跟我说你在后山的大石上歇了一晚，怕是要染上风寒，央我给煮碗姜汤。看你这样，倒真像是受了凉了，快些先将这姜汤喝了吧，明日我带你去找于大夫看看，他是我们村里最好的大夫。”我怔怔的看着她的笑容，和门后小晚调皮的鬼脸，姜汤的热气萦绕而上，那一瞬间，我蓦然便觉得鼻头有些发酸。突然便想起一句话，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往往最让人感到温暖。我认识这孩子不到一天，从他到眼前的女子，却能这般真诚的待我。所有的感动与酸涩千回百转，最终却只汇成一句干巴巴的“谢谢。”为了掩饰泪意，我仰头一口气将碗里的姜汤喝了个干净。女子抬了抬手，轻唤道：“姑娘你慢点，小心烫到。”滚烫的感觉顺着喉咙滑到胃中，嘴里充斥着满满的辛辣感，倒是冲淡了想落泪的感觉。我感激的看向她，“谢谢你，我真的没事。”说完这句，却是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明明有千言万语在心间，这一刻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她弯了弯眼，一如皎洁的皓月，“姑娘饿了吧？饭做好了，快来，家里好久没来过客人了，我今天真的很高兴。”这句话说得十分真诚，毫无一丝客套之感，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更觉得心下感动。

菜式很简单，就炒青菜，蛋汤，一碗腌萝卜，还有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腌菜。她不好意思的冲我笑笑，“家里平日都是比较清淡的，前些日子王大娘倒是送了些野鸡肉，我虽不喜欢那油腻之物，偏这孩子喜欢得紧，不过一日便没了。如今这粗茶淡饭的，还望姑娘不要见怪。”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这一身，心下顿时了然。我身上的衣服是丝绸的，头上簪着玉簪，腕上戴着玉镯，加上一些零碎的小饰物，虽然不多，但都价值不菲。难怪刚才村民们看我的眼神颇为怪异，她定是也以为我锦衣玉食长大，吃不了这些吧。当下我也不愿多解释什么，只是同两人一起坐下，端起饭碗吃得开怀。仔细算算我都饿了一天了，眼下看到饭菜，自然是两眼放光。更可况，两样腌菜真的很好吃，就连简单的炒青菜和蛋汤，都在这女子手中变得异常美味起来。我一边吃，一边没忍住狠狠夸了她的厨艺，一直到最后，小晚跟我一起大吃特吃，她愣愣的端着碗看着我，目露惊讶，大概是从未见过像我这般吃相的女子吧。

吃完饭，她十分坚决的不让我帮她收拾，尝试了几次后，我只好跟着小晚到另一间屋子里待着。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屋内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黄黯淡，小晚在床边的小柜子里一番倒腾，翻出几块木板便高高兴兴跑去找小伙伴玩了。我独自坐在桌边，盯着那盏昏暗的油灯，心下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行云能不能找到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久到似乎有些相思成疾。一直知道他对我很重要，却不知道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离开他之后，即便是当作享受的那几天，夜里我也是睡不安稳的。习惯了在他怀里睡去，习惯了醒来时看到他或安静或笑意温柔的样子，陡然午夜梦回，身侧空空荡荡，那种难以言说的孤寂感能将人折磨至绝望。若是……他一直找不到我，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一直打扰别人，我要出去，我要去找行云，我想他，想到几欲心碎，想到快要发狂。那一刻我才知道，古人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欺我。这样的日子太漫长了，漫长到我的耐心都要耗尽，虽然，我一向是个没耐心的人。“姑娘在想什么？”温婉的声音传到耳际，女子端着一个小箩筐，坐到旁边，柔声问我。我回神，下意识的侧头笑了笑，眼角余光瞥到箩筐中的针线，“您每天晚上都做这个吗？”见我避而不答，她也不追根问底，顺着我的话接道：“是啊，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所幸还有这点手艺，可以养活我母子二人。”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的看她穿针引线。不得不说，她的绣工真的极佳，箩筐中那些绣好的东西，件件精致样样奇巧，看得我心下一阵佩服。盯着她在昏暗灯光下略显朦胧的侧颜看了半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您怎么称呼？”手中稍顿了顿，她一边继续一边歉意的笑道：“瞧我这脑子，竟是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我姓莫，单名一个忧字，夫家姓江，如今全家上下便只剩我母子二人了。”莫忧。我暗暗将这名字念了两遍，心下忽有些怅然。她的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定是抱着美好的期望，盼她能够幸福无忧一辈子的吧。她这般澄澈如水，倒真是应了这莫忧之名，莫为世俗扰，安乐无所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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