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2/2）

“礼不可废。”阮孟卿笑着说道，当然也仅是说说，他在就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尝尝，御膳房的厨子新做的几样点心。”皇帝陛下招呼着阮孟卿，将盛放着几块绿莹莹的酥糕的小碟子往前推了推，见他挑眉，便解释道，“你舅母近来口味刁钻，酸辣吃遍了，又嗜上了甜食，整天换着法折腾厨子要他们做出些新花样来，这绿豆做的酥糕颇合她心意就留了下来，她还给起了名，叫做翡翠玉脂糕。”

话听着像是抱怨，可从皇帝那张嘴角含笑的脸上，阮孟卿仍然看出了一丝不加遮掩的宠溺。整个皇宫，能让他称为舅母的也就只有当今皇后了，而皇帝陛下与皇后一向伉俪情深，如今皇后有孕，更是让许久没有添过子嗣的陛下喜不自胜，别说是要吃糕点了，就是要摘星星摘月亮，只怕皇帝陛下也能笑呵呵地应下来。

阮孟卿伸手拈起一块尝了尝，味道虽甜，却有绿豆的清爽作为中和，甜而不腻，吃完唇齿留香，忍不住又拿了一块。

“皇后娘娘如此精神奕奕，想必皇嗣也是身体康健。”

“御医说了，应该是个生龙活虎的大胖闺女。”皇帝陛下笑着说道，全然忘了因为皇后刚有身孕脉象极浅而摸不准脉的太医们有多心惊胆战。

“贺喜陛下。”阮孟卿真心实意地恭贺道。

陛下不似先皇和他的祖父般儿女缘旺盛，如今的皇嗣十个指头就能数过来，而多年前他和皇后早夭的小公主也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这份缺憾也将要弥补上了。

两人如普通的舅甥般闲聊了些家常，阮孟卿这才将话题拉回朝堂上。

“臣观陛下神情不虞，又在翻阅前史，不知是为何烦恼？”

“我烦恼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略有猜测。”阮孟卿沉吟道，“是和微臣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有关？”

陛下长长地叹了口气：“国内不平，境外又狼烟四起，内忧外患，真是叫朕伤透了神。明知朝内生了蛀虫，正一步步腐蚀蛀空这个国家，朕却怎么也逮不住那人的尾巴。观前人史，一个个繁华国度正是毁在了这样的奸人手中，岂能不忧。”

他感慨中又用回了朕这个称呼。

“陛下的王朝必能千秋万代……”

皇帝陛下摆摆手：“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说那些空话了，也不求千秋万代，只要祖上的基业不砸在我手中，便足够了。”

“孟卿啊。”陛下又叹了口气，“你是皇姐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我也是你亲舅舅，有些事也就直说了，你觉得眼下这个朝堂里的那只蛀虫会是谁？”

阮孟卿的眼神闪了闪，低下头道：“微臣不敢乱言。”

皇帝陛下问他这句话，想来心里已经是有了一个大约的猜测，而若是他说出的怀疑对象也是同一人的话，只怕那人在陛下心里就要坐实了。

“无事，就当我们闲谈，你说出来我听听看。”皇帝并不打算让他如此油滑地躲避。

阮孟卿无奈，只得坦言自己的猜测：“那人的爪牙遍布如此之广，甚至与朝中不少大臣都有牵扯，只怕也是位高权重之人。”

“位高权重。”皇帝陛下将茶盏里的冷茶一饮而尽，盯着史书的扉页，仿佛自语般又喃喃重复了一遍，“位高权重啊……”

能称得起位高权重的人，整个朝堂里又有几人。

“陛下。”阮孟卿忽然压低了声音，“那些空缺的……流向，陛下可有眉目了？”

先前西北一带战火频繁，还闹起了饥荒，结果朝廷派发的赈济粮款上又出了漏洞，有人欺上瞒下，贪污粮款，眼看着灾民苦不堪言就要揭竿而起，正巧又查到了那一块和朝廷的巨大贪腐有所牵连，皇帝这才不得已派遣阮孟卿亲自前往西北一探究竟。结果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带回来了足以连根拔起一波人的铁证。

最重要的是，这铁证所提供的蛛丝马迹均指向了那个潜伏在朝堂里的滔天蛀虫。他既是*朝廷的幕后人也是暗中引起西北动荡的祸首之一。

“大致有些眉目了，可具体去向却查不到。”陛下拢着袖，冷着脸垂眼道，“那数目大得惊人，便是兑换成金子，全扔进护城河里，恐怕填满也绰绰有余。”

陛下说完，看着阮孟卿缓和了神色说道：“此事你就不必担心了，眼下还有另外的事情需要你操心。”

“还请陛下吩咐。”

皇帝陛下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无奈：“今日子时朕收到了一份密函，八百里加急送来，连向来著称日可行万里的铁蹄宝马都死了两匹。”

阮孟卿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不动声色地请示道：“请陛下明示。”

“三日前，东北一带地龙动了。”皇帝沉声道。

自皇祖父起，已有数十年没出过这样的事了，偏偏是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真是让人不得不多想。莫非是国运气数将尽……

阮孟卿心底一惊，继续沉默听着吩咐。

“东北一带因这次地动损失惨重，伤亡也极大，朕打算特封你为督查使，前去监督地方官员赈济救灾。”皇帝按了按眉心，看起来极为头疼的模样，“偌大的朝堂，朕能用的人竟然屈指可数，说出去真是要叫人笑话。能信得过的，也就你们几个了。”

他倒是一直想好好整治整治，可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又有不少更是三朝元老，想要下手理清可谓是极难。

“微臣谨遵陛下旨意。”阮孟卿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真是辛苦你了，才从西北一路奔波回来，又要赶去赈灾，连在京城的这几日也没能好好休养。”皇帝陛下望着他比上回离京时瘦削了的面容，半是心疼半是宽慰道，“阿姐要是知晓你现在如此有为，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之幸。”

陛下站起来，打量着他正经的脸色，好半天才开口道：“等这次回来，我可得给你好好说门亲事，少说也得让你在京城里安安稳稳地待着，不再去外面四处奔走。”

阮孟卿：“……”

说正事呢，就别提这茬了好么。

“对了。”陛下说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方伯勤的案子如何了？尽量早些解决掉，最近皇城里的风言风语也不少。你若是无暇顾及，便交予柳家那孩子，他我也信得过。”

“基本可以确定真凶，只等捉拿他归案，便可清楚这事背后的来龙去脉了。”

皇帝陛下点头道：“那就进行全国通缉，务必将那犯人捉拿！”

尽管方伯勤只是一枚不甚起眼的小棋子，可他牵涉到一些的事情，却让皇帝陛下分外在意。

阮孟卿立刻肃然应道：“是。”

……

作为一名普通的小人物，陈珈兰还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发生了什么，此时，她正蹲在矮树墩子上，同身前的一头夹杂着白色杂毛的黑驴两两对视。

为何会变成这样？这事还要回到开头说起。

她同一个出城砍柴运柴的农户说好了要搭乘，结果那人半路却突然毁了约，坐地起价，不仅如此，见她不肯答应，还直接毫无人性地将她抛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里，而要到前面的一个村镇，至少也要走上两天。

陈珈兰感觉自己自立了春就分外糟糕的运气此时真是差到了极致，如果她有足够的盘缠，她大可以叫一辆马车安安稳稳的回家去，可惜光是在京城这几日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她兜兜转转半天后，竟然发现了一只悠闲自得的黑色野驴，于是就有了上述一幕。

“跟我走，管饱你天天能吃两捆草，一捆新鲜的，一捆晒干的。”陈珈兰认真地给出了条件。

大黑驴懒洋洋地斜她一眼，换了个方向继续啃草。

“等我回到家里，我想办法把隔壁的那头小母驴介绍给你，怎么样？载我走吧？”

大黑驴毫无反应地继续吃草。

“嗯？这也不行？那你想如何？”陈珈兰仿佛真能听懂似的和大黑驴沟通起来，待感觉交流的差不多了，她才偷偷摸摸地伸手覆上了黑驴的脑袋，动作轻柔地摸了两下。

似模似样的一番谈话，似乎让黑驴卸下了心房，它打了个响嚏，甩了甩脑袋和背上坐着的人，然后瞄准一个方向，迈开步伐，疾冲起来。

空中只传来几声不成调的喊叫：“啊——不是那边，往东，往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