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1/2）

第59章

九年前。眠之屋。

“那孩子就算了, 你为什么也会跑到这啊？”

拉着不省心的弟弟躲过游廊里鬼怪的袭击, 皇北都拽着昴流藏进一个房间，扭过头用力戳着皇昴流的脑门。

“姐、姐……”

看着为救自己死在樱冢星史郎手下的姐姐，皇昴流一时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那呆愣的模样气得皇北都又戳了他一下。

“现在不是喊着姐姐发呆的时候吧？”

她深吸一口气，对昴流露出了信心满满的笑容, 他所熟悉的笑容。

“虽然我也想给你一个大力的拥抱，庆祝我们的再会……但是现在不是那种时候吧？昴流你不是为了见我，才来这个梦里的吧？”

昴流怔了一下。

“姐姐你……知道吗？”

“知道哟。”北都拉起昴流的手, “昴流是为了救人, 才闯到这里来的吧？昴流是不可能被眠之屋引诱的, 因为你知道，我绝不会允许昴流就这么死去。”

——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让昴流活下来，就算明知道这对昴流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也还是希望昴流可以活下来。

北都微笑起来：“我就是这么过分的姐姐。昴流又太温柔了，不管多么痛苦都会为了我而活下去。所以，你不是为了我才来这里的。”

皇昴流苦笑起来。

“虽然我真的很想见你……但是, 的确啊。”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我不是为了见姐姐, 而是为了救人来这里的。”

北都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这才是昴流啊。”她拉住他的手, 向着暗门走去, “我大概知道你要救的是谁……她会去哪我也猜得到……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跟随着姐姐的脚步，皇昴流一时有些恍惚，从很久以前, 他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好像就常常是这样，总是由北都牵着他的手，步伐坚定地向前走，而他看着她肩背笔直的身影，乖巧地踩着她的影子，任由她把他带到任何未知的地方。

只是现在，他们已经不再那样相像了。他比北都高出那么多，肩膀也变宽了，他已不再是十六岁的少年，她却还是当年的少女。

永远停留在死去那一天的，少女。

皇昴流慢慢攥紧她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好久好久，才极轻地唤了她一声，姐姐。

“姐姐，对不起。”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对不起。”

“不是昴流的错。”皇北都的声音澄澈而坚定，“昴流没有任何错。要说的话，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那个男人带到你面前，也不该擅自选择被他杀死。我才要向昴流道歉……抛下你一个人，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个糟糕的姐姐，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昴流。”

眼眶渐渐发涩，昴流用力摇了摇头。

“……我一直想和你说对不起。”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对不起那个时候……没有听到北都的声音，也没有杀死樱冢护的力量。我明明应该……”

“没有人‘应该’去杀人的，昴流。”北都拉着他绕过又一个幽灵徘徊的长廊，“做不到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不会怪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昴流你活下去而已。”

她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把昴流护在身后。

“我从来没有希望过除此以外的任何事。”

在他们面前，幼小的巫女的幽灵渐渐浮现出来，她的手中高举着铁锤和长钉，猛的向他们俯冲过来！

北都抬起双手，准备与那幽灵拼死一搏。

然而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姐姐……”昴流的语气悲哀而又坚定，“我已经能够保护你了。”

三道绘着桔梗印的符纸从北都身后飞出，尽数打在巫女幽灵身上，她发出一声惨叫便消散了。昴流从背后揽住北都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接下来的路，让我们一起走吧。”

他向前一步，与北都并肩而立。北都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比自己高出那么多了。

“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姐姐。”

北都牵着他的手，扬起头来，对他一笑。

“那就拜托昴流了。”

两人一路击败无数幽灵，一次又一次打开机关，终于冲到了那最深最隐秘的腹地。然而，在那里站着的，只有天外沙罗一人。在她面前，浑身刺青的巫女正悲鸣着倒下。

在那一瞬间，昴流看到了，那巫女的记忆。

这里不是“眠之屋”，而是由久世一族代代看守的神宫。久世神宫数百年来，一直通过将刺青刺在年轻的巫女身上来镇压连接现世与彼岸的思念。当思念承载到一个极限时，通往幽冥的道路就有可能打开，每到这时，他们就会用四只木锲将巫女的手脚钉穿在地上，让巫女陷入永恒的沉眠。

然而最后一次的仪式却出了错。巫女零华的恋人想法设法潜入了神宫，于仪式之后见到了零华——他因此被杀死在零华面前。痛失所爱的零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让刺青进入眼中。她所承受的痛苦瞬间释放，整个久世神宫，就此覆灭。

从那之后，这座曾经镇守通往彼岸之路的久世神宫，就变成了灾厄与怨灵的“眠之屋”，那些被对亡者的思念牵引到这里的生者，都会被困在这里，直到在袭击与诅咒中死去。

天外沙罗缓缓转过头来，一滴眼泪沿着她的面庞滑下。她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神色恍惚。皇昴流来不及想那么多，连忙伸手去抓她。

“天外小姐，快走！”

大地摇晃起来，这埋葬了无数巫女的幽宫正在坍塌。然而，天外沙罗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破灭的景色。

皇昴流抓住她的时候，听到她近乎自语般的呢喃。

“……原来，是这样吗？”

她没有看皇昴流，而是慢慢抬起双手，像是从未见过一样凝视着。皇昴流攥住她的肩，想要把她拖出这里，然而她却随着他这个动作倒了下去。昴流连忙接住她，却感觉到她的脸颊擦过他的脖颈，湿漉漉的眼泪。

“……我还真是……愚蠢啊……”

伴随着这声呢喃，大地的震动停止了。

在他们身后，埋葬无数巫女的幽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涯的黑海。

一只写着名字的船形灯从他们身处的小洲旁流过，第二只，又一只……数也数不清的船形灯流向那片黑海。一道又一道黑影在灯火之上浮现，那是……早已死去却还未到达彼岸的人。

通往彼岸的道路，这片常世之海……开启了。

天外沙罗推开皇昴流，转身背对着他，缓缓走向那片漆黑的常世之海。那苍白而凛然的背影，与皇昴流曾在丁姬的预知梦里见过的场景，慢慢重叠起来。

“天外小姐！”

他向前奔去，想要阻止那步入彼岸的少女。然而她却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前方。

“比起我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她缓缓抬起手来，指向前方。

“那个人……就是你一直想见到的人吧。”

皇昴流向前望去，这才发觉原本一直在他身边的北都，不知何时已经伫立在常世之海中，于川流的人影憧憧之中，遥遥凝望着他。

“昴流，要好好活下去喔。”

她冲他挥挥手，大声的喊出自己的声音。

“我会在那里等昴流的，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的……所以，不许太早过来啊，昴流！”

“……姐姐……”

皇昴流向前踏出一步，却又痛苦地停下。他闭了闭眼睛，吞下那句“带我走吧”，喉头颤了几颤，才吐出那几个字。

“……我会活下去的……所以、所以……”

他的声音哽咽了。再也没法说下去。

北都摇摇头，缓缓侧过身，却又停住，回过头来，对昴流露出一个歉疚的微笑。

“对不起，昴流。我一直都是一个糟糕的姐姐。”

她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

“但是请你相信，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昴流你可以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姐姐……”

“我必须走了，昴流。”

北都深吸一口气，转回头，背对着昴流挥了挥手。

“等你变成老爷爷的时候，我们再见吧……下次，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喔。”

“姐姐！”

皇昴流在黑海中冲出两步，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双腿，只能无力地跪倒下去，失声痛哭。姐姐的言语束缚得他无法再向前哪怕一步，只能就那样注视着她。看着她的背影融入幽灵的队列，直到再也看不清。

最后一只船形灯流入常世之海，在他面前，那苍白的少女有如幽灵一般伫立着，没有向前，也没有后退。她只是无言的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远去。

“……天外小姐？”

“我不会去的。”

她轻声说。

在他眼前，她那消瘦的脊背上，深青色的刻印缓缓上爬，一分一分，在蛇形的刺青即将缠上脖颈前停住。

诅咒的侵蚀，停下了。

“我不会去的。”

她又重复了一遍。

不，与其说是诅咒的侵蚀停下了。不如说……

“那里没有人会等我。”

……是对亡者的思念，停下了。

天外沙罗缓缓回过头来，她似乎是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吧，却有更多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滚下，落入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