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足(1/2)
“想不到张官人就这么死了。你说他这辈子,妻妾成群,偏就没一个给他生养的,无儿无女绝了后喽,可怜他偌大的家业,到头来还不知落到谁手里。”
“落到谁手里?无非是张家那些族人瓜分了去。他家两代单传,也没有旁的近支血亲,族里总要挑出个后辈来,给他过继当孝子送殡的,大部分家财自然是孝子得了去,其余的本家多少都得刮些油水。你看看张家那些族人,一个个眼睛睁得溜圆,有谁肯吃亏的?这会子只怕为着过继的事争破了头。可怜夫妻两个都在灵堂上停着,就只听见小妾们哀哀哭啼罢了。”
“要说可怜,我看他那些个妾才叫可怜呢,如今张官人夫妻两个都死了,她们真真是椅子折了背——没依靠啦。不管过继谁来做孝子,棺材送下地,得了家产应个名分就完了,难不成还指望真把她们当做庶母养着?自生自灭还是好的,要是摊上个狠的,几两银子随便卖掉也难说。”
…………
这几日,白石镇上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张官人的事情了。要说这张家官人,其实也不是多老,他本名张安臣,时年不过四十出头岁。张安臣在这白石镇可说是妇孺皆知,这不光因为他家境殷富,是当地数得着的财主大户,更出名的是他先后纳娶了一妻五妾,成了邻里乡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知道,白石镇毕竟只是个小市镇,民众也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庄户人家,就算有些恒产的富户,也顶多养个二房,比不得城里的官宦贵人,不兴妻妾成群那一套。这张安臣不仅纳了妾,还一个一个又一个,加上正头大娘子,他一个男人就娶回六个妻妾,尚且不算好几个通房,这足够让乡民们谈笑咋舌的了。
可你要因此说张安臣好色贪淫,却又不尽然,这其中是颇有些曲折的。张安臣祖上算是读书人家,曾祖父曾做过一任知州的,祖父也好歹是举人出身,奈何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父亲这一代就没落了,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给他留下了好一份家业,金银、仆役,千亩的田产,还有眼前这三进院落的大宅子。张安臣就靠着这些祖产当起了地主,足够他这辈子吃穿不尽的了。
张安臣十六岁娶了本县吴秀才的女儿为妻。张安臣性子和软,吴娘子又是格外的小意温存,二人少年夫妻,算得上举案齐眉。可惜那吴娘子自打嫁进张家,一直不曾开怀生养。一晃五六年过去,抱孙心切的张家老太太便时常念叨些“无后为大”之类的话,吴娘子熬不住,便主动把自己身边的丫鬟戴笄开脸,给了张安臣做妾。两年后这个妾也没生出孩子来。吴娘子大约也是急了,又先后给张安臣纳了两房小妾进门。
赶到张安臣三十岁上还没有子息,一家人越发地心急了,求神拜佛,算命卜卦,说是吴娘子命格不好,命里子嗣不旺,需要八字刚硬的女子才能生养。张家老太太一听这话,便动了让儿子休妻的念头。吴娘子少不了眼泪洗面,张安臣念及多年的夫妻情分,便几番哭求不肯休妻,张老太太后来临死都没能安心闭眼。
吴娘子因此负疚自责,觉得都是自己愧对张家,便索性豁开了去,守孝期满后一下子给张安臣买回来两个八字刚硬的女子做妾,又添了好几个通房。
眼见着张安臣都过了不惑之年,一妻五妾,硬是没生出一儿半女来,一家子真真是愁在心头,吃不香睡不甜了。
一年前吴娘子又听信了道士的话,说是一定要是八字全阳、五行旺火、一双天足的女子,才能给张家生出子嗣来。连张安臣都疑心那道士是招摇撞骗,拿话哄人的,好叫他留着一点念想,且不说能不能找到符合这条件的女子,就算找着了,人家也未必愿意给他做妾。吴娘子却把这当做一根救命稻草,四处打听找寻,然而当朝以三寸金莲为美,即便是农家女子也少有没裹脚的,且还要八字全阳,五行旺火,这样条件的女子哪里是轻易找到的?
话说吴娘子的父亲吴秀才晚年开运,年近五旬的时候才中了举人,受官家抬举补了个濮州主簿的小官,举家去了濮州赴任。因濮州路途遥远,父女家人已经几年没见了。这一年恰逢吴母做寿,张官人便和吴娘子商议,趁着秋后农闲无事,备了寿礼,带了两个随身的奴仆,夫妻二人动身去千里之外的濮州府探亲拜寿。
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中间只捎来一封家书,说是机缘巧合,在濮州寻到了一个八字全阳、五行旺火的贫家女,从小不曾裹脚,可不正是一双天足!吴娘子喜出望外,不惜多多给了一笔银子,已经同女家说定了给张安臣纳来做妾。
家书上原本说不久就该回来,谁知一等又是一个多月。三天前,一辆牛车拉着一口黑漆的棺材进了白石镇,棺旁一个穿白戴孝的少女垂头跪着,手里打着引灵幡子,赶车的小厮也穿着孝服,后头又跟了一辆带棚子的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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