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2）

杨峥在千里逃命的日子时，时常会想起来那个“煮骨断真凶”的奇案。

看上去连条鱼都不曾杀过的许神医，却偏偏站在足有一人高的桌子上，俯瞰着架着柴火熊熊燃烧的铁锅。

巨大的铁锅里头煮着一具尸骨。

将肉煮烂，让骨头露出来。

水雾带着恶心的腐烂气味翻滚而上，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死亡之后的气息。

而偏偏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冷静地近乎冷酷的讲着一些常识。

她理解范围内的“常识”。

“人类死后尸体会根据腐烂的程度有不同的称呼，好像有个叫做‘九相诗’的说过这部分的内容吧，比如说膨胀相就是说人死后几天的尸体会变得膨胀，一戳就爆了啊这种……”

她那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说的不是极其恶心的事情，而是某种极其正常的事情。

“这个人……死亡的时间是一样的，但是问题是——”

她拿起了一个竹子做的捞勺，将这头骨捞了出来。

许娇娇看着眼前的头颅，眯起了双眼，喃喃道：“这个人，是谁呢？”

还好这个时代没有整容技术，所以用了特殊的复合土在头颅上重现了容貌复原技术后，就能发现这具尸体并非是受害者。

她是另外一个人。

杨峥看着那具被许娇娇找来一顶假发髻带着的女性头颅，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像是这么做，能将心中的污浊之气一起吐尽。

“她是……春香楼的月鹤。”

虽然不是完全相似，但是长相确实是像她。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找点事情来做做吧。

于是一群人收拾了这一堆烂摊子的后续，转移了阵地。

回到屋子里头坐下后，大人们开始讨论这个案子的进展。

旧的谜团没解开，新的谜团就开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这一切都和许娇娇没什么关系，她找了位置坐下来后，就从衣袖里头摸出一本据说卖得很好的话本小说。

小说里头讲得自然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

书名是《莺莺传》。

可看到结尾，她气得摔书大骂：“傻逼作者快点去死！”

她刚骂完，抬头一看，发现屋内的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

许娇娇的某个优点，或者说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她从来不会看气氛附和着说话。

比如说满屋子的人都在想着那本是受害者的尸骨怎么会成了春香楼的月鹤，而那月鹤几乎是与受害者同时失踪，可却无人在意她的下落。

“良家女子死了，自有她的家人，她的街坊邻居担忧，她出了事，别的人家都会担心自家的女儿是不是会有事，可青楼教坊的女子死了，谁会在意呢？”

杨峥很少会说那么长的一段话。

可这一次，他却破了例。

杨峥认识月鹤，因为他的青梅竹马也在春香楼。

他与那女子青梅竹马，可她却因家中变故，无奈的入了青楼。

从此一方是青楼名妓，且叫才子名流一睹芳容，一方却是衙门中的捕快，这般云泥之别，却不能有损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

青楼中的女子也有一股气性，杨峥的青梅竹马担心月鹤的无故失踪，却也是无可奈何。

有半夜偷跑了的，也有被赎身出去的，也有死的不明不白的。

要是一个个顾过来，自己或许也会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叹道：“可或生或死，人总要有个下落才是啊。”

现在知道月鹤的生死了，她死了。

可对其他人来说，事情又走入了迷局。

杨峥知道那死者是谁，一个迷解开了，另外一个迷又来了。

棺材是杨峥和追命亲自看着挖出来的，又是他们亲自开馆，亲自将那尸体放入的锅中。

可现在这棺材里头的尸体却被掉了包？

谁干的？

幕后真凶掉的包？

那此人又是怎么知道，该用月鹤的尸体去换这位受害者的尸体？

亦或者是害死月鹤的人，正好见到那一日有一户人家落葬，就将人放进棺材，就此掉了包？

那受害者的尸体又去了什么地方？

杨峥和追命的案子又走入了谜团之中。

连喝了好几杯茶的陆小凤终于从之前的水煮尸体中缓了过来，他也不知道为何一个梅花盗的案子，却一个谜团接着一个谜团，仿佛有谁——某个幕后的黑手，拼命不想让别人知道梅花盗的真实身份一样。

他弯下腰，捡起书一看，看到书的封面上头写着《莺莺传》三个字，就叹道：“许不高兴，你可别生气了，这作者都去世了好些年了。”

许娇娇“啧”了一声，气得坐在了椅子上，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好几块点心。

将嘴里的点心咽下了喉咙，又被呛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陆小凤脸色不变的塞给了她一杯温茶。

“还以为会死掉呢。”

许娇娇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死了。

陆小凤拒绝和这个吃东西都会差点被噎死的笨蛋神医说话，并且向她丢了一只狗——不对，丢了一个催睡觉**。

“要到睡觉时间了吧？你还不去睡？我要向你妈妈告状。”

许娇娇暼了一眼陆小凤，虽然知道他想赶自己出去，可除非他把话说白了，她绝对不会走的。

论起厚脸皮，许神医觉得自己也能再拿两个“天下第一”的招牌。

“我觉得啊，你们想太多啦。”

许神医的想法永远与众不同。

这一点毋庸置疑。

“月鹤除非是被人赎身赎走的，否则春香楼的那些老鸨龟奴这群人渣怎么会不闹上一闹？”

在许神医的眼中，那些老鸨和龟奴与人渣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那么，谁赎走了她，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查过了。”

杨峥一叹。

“春香楼在月前换了个买主，原来的老鸨和龟奴拿了银子，都走了。现在……是暂且查不到他们下落的。”

他没说，依照这幕后之人的心思，这些离开的人，怕是也不会有活口留下来的。

许娇娇“哦”了一声，又问道：“我觉得你们想太多了欸。一个个的问题，多的我头都大了，可你们又不是为了破这些谜题的，你们想要抓梅花盗嘛，据说还有个幕后黑手？那为什么不去问问青龙会？”

她说起这个名字就有点想笑。

毕竟她曾经觉得“青龙”这名字很炫酷，就拿来当了她和自己同桌两个人的学习小组的名字。

“青龙会不是吹自己的情报天下第一么，还有那个‘天尊’什么的……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们呢？”

陆小凤伸手揉了揉许娇娇的头，顺便又以指捻去了她脸颊上的点心渣。

“他们毕竟是江湖路数，杨峥和追命是捕快，官方无法可想，就求助于黑道……”

这毕竟听上去糟透了。

许娇娇拍拍手，跳下了椅子。

“这样啊，那么我去吧。”

原随云叹了口气。

他一叹气，许娇娇才猛地注意到，原来他还在这儿。

“无需许姑娘亲自出马。”

原随云说道：“我想，梅花盗应该是一个女人。”

他说的很肯定。

但是这个想法很奇妙。

杨峥皱起了眉。

“金三娘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这个奇妙的想法在之前已经有人提出来了。

“不是金三娘，是另外一个人。”原随云说道：“人若是心中藏有极大的不满，又忽然有了能力，他们不会一念成佛，反倒是一个个落入了魔道。”

陆小凤想到，原随云被他的弟子丁枫坑的不轻，要是丁枫不是最后自己承认了自己做的事情、伏法了，原随云的嫌疑也洗清了，他怕是得背上个蝙蝠岛主人的污名，无争山庄数百年的清誉，怕是也要毁于一旦了。

他大约比谁都更清楚这些事情吧。

“杨捕头若是忽然有一日得了宝藏和绝世武功，是否能坚守本心？”

杨峥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原随云笑了。

“我相信，杨捕头自然做得到的。”

他的笑容让杨峥觉得很刺眼。

杨峥想到，是否这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

还是说，他只是随意的说这么一句话？

真是危险的人。

直觉让杨峥觉得原随云这个人极度危险。

“极度危险”的原随云继续说道：“那么，我们要找一个心中不满的人，这个人残忍至极，以女子的苦难为乐。先一开始先找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后来又找到了那些高门大户里头去。这个人不是胆子越来越大，是在做实验。”

原随云捂着嘴，停了下来。缓了缓，又说道：“这个女人的犯罪是在升级。她一开始在那些小户人家的女子身上找到了乐趣，但是乐趣很快就消退了，于是她为了刺激，又找到了高门大户去。这些地方的防守严密，能得到更多的快|感……”

陆小凤闭上了眼睛，问道：“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

原随云道：“我想了很久，为何丁枫会做出那种滔天恶事出来，我终是知道了答案，却又开始觉得，不知道的为好。”

谁能明白，他说的是那丁枫，亦或者还是其他人？

也许是在说——他自己？

追命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是女人？”

“是了，一个女人，只有女人，才能让别的女人放下戒心。”他在原地踱着步子，“可金三娘不是凶手，那又会是谁？”

许娇娇抬头看了看这屋子的梁上的雕刻，喃喃道：“喜欢放火的人，会围观自己放火的地方的惨状。同样，很多的连续杀人犯都喜欢重温自己的犯罪地点。”

追命猛地回头，一双眼眸亮得吓人。

他盯着许娇娇。

许娇娇没有被吓到，反倒是正色问道：“那些姑娘可有特别的人去祭拜过？”

“有。”

杨峥的脑中闪过一些片段。

“有一个人，很是奇怪。她见到了追命和我这两个捕快，没有怕的躲开，而是走了过来，同我们说起了话。”

许娇娇笑了：“是谁？”

杨振道：“林仙儿。”

许娇娇问道：“她的官话说的好不好？”

杨振道：“很好。”

许娇娇又追问道：“她会说杭州话吗？”

“不会。”陆小凤睁开了双眼，他没能笑出来，“她是龙夫人的义妹，她是北方人。那天在花家的宴席上，她可是连一句杭州话都没说过。”

许娇娇也不想去深究——为什么陆小凤会知道林仙儿一句杭州话都没说。

她只是继续问道：“林仙儿来祭拜的人是杭州的姑娘？那被祭拜的姑娘，生前会说官话吗？”

杨峥回答：“自然是不会的。”

小门小户的人家，谁没事会教自家的女儿讲官话？

自己都不会说，何况街坊邻居那么多年，哪里会有人去教她们说官话？

用不上，自然是不会去学。

十里不同音，何况是一南一北，隔了千里之遥。

那她们两个人是怎么交谈的？

不是每个人都像是眼前那神鬼莫测的许神医一样，当地方言张口即来，仿佛生来就是这地方的人。

许娇娇道：“所以我才说了，你们想太多了。凶手做的越多，错的越多。错的越多，总能被抓到马脚的。”

原随云道：“若是林仙儿说自己只是装个样子，想要陷害金家的三娘子呢？”

他一下子就看穿了藏在林仙儿行动背后的含义。

许娇娇笑了。

“她这么做的时候，难道没想到过会遇到被反过来怀疑是凶手的这情况吗？”又问道，“她就算不是凶手，难道也没有和凶手接触的可能吗？”

追命却又有些顾虑：“若她也是另外一个金三娘呢？”

许娇娇问道：“有问题就要去调查啊。这不就是捕快的工作吗？”

瞻前顾后的，怎么能开展工作嘛。

这似乎是个好线索，追命和杨峥离开之前，许娇娇又问道：“你们知道吗？有些胆大包天的凶手，都喜欢亲自报案，做案发的第一目击者吗？”

“第一目击者？”

“如果妻子死了，第一个值得怀疑的人就是她的丈夫。情杀，仇杀，为财，如果三者都不是，只是盯准某个群体去杀人，这种连环凶手，你们没必要浪费自己的同情心。”

许娇娇似乎对这些连环凶手没有任何的同情心。

陆小凤赶着许娇娇去睡觉。

等她打着哈欠，合上房门时，他又伸手挡住了门。

他有个问题，一直想问这位小神医。

“为什么……为什么你刚才说，那些连环凶手不值得同情？他们有些人，杀了很多人，但是他们只是病了，心病了……他们可能根本不愿意去做这些事情，只是救不了自己。”

许娇娇叹了口气。

“陆小凤，你是个好人。可是……在我家那边……连环凶手根本不会被生下来。”

她又打了个哈欠。

“在这之前……”她不知道是说在决定不会被生下来之前，还是其他的什么意思，“他们如果有点良知，就知道无法控制自己的话，就会选择自己去死。”

陆小凤问道：“那如果连环凶手自己不愿意去死的呢？”

毕竟人总是有求生的本能。

溺水的时候，一根稻草也要抓住。

不想死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很难为了那些自己或许不认识的受害者去自杀。

许娇娇觉得自己像是自己的老师，那些问题她也问过自己的老师，但是老师是这么回答的。

“陆小凤，我们要保护的是那些正常的，可爱的，奉公守法，老老实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对生活抱有计划或者希望，也许没有，但是他们想要用不犯罪的手段，正正当当的活下去的人。要保护杀人凶手的话，那么那些受害者又该怎么办？”

“但是，就这么将他们杀了吗？”

“嗯，我们会将他们关起来，不会伤害别人的程度。治疗也有，不过……那持续了大概几十年吧。”

相当于一种与世隔绝的治疗。

很多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所以硅基生命就制造了一个虚拟世界，将他们所有人都看管了起来。

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基因筛选的工程就迅速被启动了。

那些会造成连环杀人犯的可能基因被提取出来，从基因中去掉了。

人类的基因破解，医疗水准大幅度上升然后犯罪率急剧下降。

不过这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因为虫族的登场，让人类在失去了犯罪率的情况下，每年依然有一张长长地非正常死亡名单。

许娇娇不再打瞌睡了。

人类踏入宇宙的几十万年的历史中总是做了很多现在想想匪夷所思，但是创造了现在这个情况的事情。

她只觉得陆小凤的样子很难受。

“别难过啦，这不是你的错，抓住凶手，将他们绳之以法，告慰死者在天之灵。这是对的事情，你不是专业人士，别为自己添太多的负担。不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如果你想做这些事情的话，建议找个老师或者是教材学习一下比较好哦。”

陆小凤觉得自己居然能笑着说好，并且还和许娇娇道一声晚安。

等他走出门，却见到院子的树上坐着两个人。

是原随云和楚留香。

原随云手上拎着一壶酒，而楚留香则捏着个杯子。

陆小凤叹道：“你们听到啦？”

原随云只是将酒壶丢给了陆小凤。

笑道：“是的，我听到了。”

他居然在笑。

陆小凤觉得许娇娇的世界很好，但是她刚才说的话——

“他们连出生都……他们都不能生下来。”

原随云却笑着问：“难道他们生下来会很好吗？”

陆小凤道：“连机会都没有。”

原随云叹道：“陆小凤啊陆小凤，许神医都说啦，你想太多了。”

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和许娇娇的很相似。

或许是因为被说的那个人是陆小凤，才会造成这样子的结果。

“你说，为什么犯罪呢？是因为他的生活条件太过恶劣吗？他的成长环境，他周围的人，对他造成的坏影响导致的吗？不，不是。许神医来的地方，简直是世外桃源。”

这样的地方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人就是真的不能对周围的人产生感情，他们不能制止自己的行为。

就像是那些救不了病人的医生会对家属说的话一样，他们尽力了，但是很抱歉，救不了他们。

原随云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很中意，很赞赏那个地方。

楚留香看着自己手上的酒杯。

他忽然说道：“无花是我的朋友。”

他在这个时候提起了一个死了很久的人的名字。

原随云不再笑了。

毕竟无花死在蝙蝠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