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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谢娘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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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罢戏马台初相遇

……

那年孽缘初见,绿竹楼里名伶婉转吟唱,有青葱秀美的十五少年,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在她面前叩首长拜——

“天书,拜见姑姑,日后愿承教诲。”

……

*……*……*……

“最近好事一桩接一桩,日殿下和月殿下的病情都大有起色,眼见着就要大好了,宫里除了护理处,其他地方都解了禁,大伙的心情都活泛多了。”小书笑盈盈地捧着热茶递给静萍。

静萍接了热茶,垂下眸子轻品了一口:“嗯,宫外的情形也大好。”

“看来那位无念医官大人真是很有本事。”小书有些兴奋地道。

“多谢小公公谬赞。”一道优雅温润的男音响起。

小书抬眼一看,又高兴地道:“无念大人。”

无念提着医药箱慢慢地跨过门槛进来,朝着小书微微颔首,又向静萍微微一笑:“尚宫大人。”

小书立刻起来帮他提药箱,一脸敬佩:“大人好生厉害,若不是您眼睛上缠着黑纱,小书还以为您真的能看见呢。”

无念只是动作稍慢,但是举手投足风雅之余,都与常人无异。

“小书,去添些炭火。”静萍淡淡地吩咐。

小书这才察觉自己说错话,盲人面前说盲字本就不礼貌。

无念慢慢地走过来,弯下腰轻摸了摸面前的桌子,方才坐下:“不要怪小书,他是无心的。”

静萍冷眼看着他缓慢的动作——即使他尽力如常人,却还是能看出他做到今日这般地步,付出了不少努力、

“尚宫大人似乎不太爱说话。”无念坐下后笑了笑。

静萍咬了咬唇,别开脸,压低了声音:“大人过虑了。”

她不想面对他,不想看见他,每一次,面对他的时候,她的心绪便不能平静。

说不上是恨了,也说过不恨了,时光过去那么久。

但却依然不能释怀。

更不想被他认出来,所以不想说话——到目前为止,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她的名讳。

无念轻叹了一声:“念某虽然眼盲,心不盲,尚宫大人虽不喜在下多叨扰,但今日我是与尚宫大人商议京城疫病之事,只怕还是要叨扰了。”

说着,他伸出修白的手去摸桌上的茶水。

却不想,一下子摸到了刚刚烧开的银壶。

静萍一惊,抬手便拍开他的手:“小心!”

却不想她原本就心绪不宁,这般用力便过大了些,竟一下子将那银壶子整个都打翻。

滚烫的热水瞬间泼了出来。

她瞬间站了起来,就要拖开无念,却不想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无念准确地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大力一拽,竟将她整个人拖向另外一个方向。

两人一下子跌在一处,还滚了几滚。

“尚宫大人,你没有伤着罢?”无念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响起,幽幽淡淡,却带着关怀。

他的呼吸轻拂过她的脸颊,莫名地带来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战栗。

与彼此交叠的身体,唤醒了静萍许久之前的那些记忆——那**交织的躯体,滴落的汗水和眼泪,无尽的颤抖……混杂着屈辱的快感。

她僵如木石,不能动弹。

“尚宫大人?”无念却似没有发现身下人的异常,伸手在她身上摸索着。

“你……干什么!!!”静萍终于反应了过来,尖利着嗓音,颤抖着狠狠地一把推开身上的人。

无念一下子跌撞在桌子边,额头磕上小桌,即刻就见了红。

“无念大人!”进来送炭的小书和宫娥瞬间惊叫了起来,冲过去各自扶起无念和静萍。

“我无事。”无念苦笑,随后转头似在判断静萍所在的方向,歉声道:“卑职只是医者习惯,担心尚宫大人被烫伤,一时间忘了尚宫大人不是卑职的病人。”

医者父母心,病人不分性别。

何况他……看不见。

静萍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情有些复杂,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我小题大做了。”

她顿了顿,吩咐小书:“去,带大人去处置伤处,将我房间里的人参给大人送去。”

无念起了身,只捂着额上的伤,淡淡一笑:“不必了,人参活血,吊命,卑职并未命悬一线,小伤用了这大补,只怕出血更多。”

说罢,他慢慢地向门外而去,一边的小宫娥紧张地扶着他,只怕他有个闪失。

静萍看着他伸手摸摸索索的着慢慢前行,动作虽然依旧很优雅从容,只是那染了血色的单薄的背影却莫名地显出一种苍凉与萧索来、

“如果无念医官没有瞎的话,不知该是何等的风华?”小书有些羡慕,又有些感慨地道。

“面如西岭雪,眸如天上星,玉资天成,妙笔落书,尽写天下风流……。”静萍垂下眸,脑海里浮过多年前的那些门庭若市,那个人所得的赞誉。

她一手教出来的谦谦公子,如玉君子……一刀刺她最深的得意弟子。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落雪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宫里完全恢复了正常,上京也慢慢地恢复了生气。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迟来的新年。

正因为遭此大劫,所以民众需要一些喜气来冲散那些沉郁,所以愈发显得热闹。

宫里更是准备庆宴,庆祝两位小殿下平安好起来,虽然秋叶白吩咐了不得大操大办,劫后余生。但所有人都想着法儿能做得喜庆点,改善心情,又搭起了九层戏台,只带除夕守岁能热热闹闹。

“尚宫大人,这般热闹,是在搭戏台子么?”素蓝色的修长人影静静地站在阁楼边,微微抬起头看向前方,若不是他眼上蒙着纱布。

她几乎以为他真的能看见。

“嗯。”她淡淡地颔首。

这些日子过去,她虽然还不能做到在那人面前神色如常,但是语气维持正常却并不难。

那人总要回南疆的,待他离开,便永不再相见。

她会忘却一切,回复正常的她——人人尊敬的尚宫大人。

无念忽然轻声道:“少年时,下官也极喜欢看戏,看那台上的戏子唱得婉转动听,打得热热闹闹便是好的,后来遭遇大变,我遇见了一个人……。”

静萍心中一跳,却不由自主地力持平静地问:“什么人?”

“我的师父。”无念微微一笑,仿佛透过眼前的黑纱看向戏台,也看见极为遥远的过往。

“她说,观戏,唱念坐打皆是外物,要能观那戏里人悲欢离合,谁能让你跟着或悲或喜,才是好戏和好伶人。”无念微微一笑:“下官深以为然。”

静萍却不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戏台,冷冷淡淡地道:“戏不戏,人不人,鬼不鬼,师不师,徒不徒,前朝的那些事情皆是过眼云烟,无念大人也不似尊师重道的人。”

“这是尚宫大人与我说得最长的话了罢。”无念轻叹,侧脸向她:“不过您怎么知道下官不尊师重道?”

静萍瞬间哑然,随后冷冷地看着他,却轻嗤一声,不愿再多言,转身就要走。

但下一刻,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无念医官,你作甚?”静萍怒道,但是她记得上次的误会,她不想第二次失态,并无太大的动作。

无念捏住她的手腕,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在她几乎要拂袖而去的时候,忽然叹了一声:“尚宫大人,你似也感染了时役——天。”

静萍瞬间一惊,脸色微微白。

“什么!”不远处抱着披风过来的小书瞬间惊叫了起来,脸色大变。

无念微微颦眉,转身吩咐:“都不要过来,我就带着尚宫大人留在这殿里,你们将我们需要的东西送来就是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静萍很想反对,心中更恼怒,但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她身为尚宫自然知道他的安排是最合理的。

宫里的疫症好容易才渐渐压了下去,如今若是又起来,又临近年关,只怕不但扫了所有人的兴致,也会带来潜在的危险。

……

她沉默着接受了这个安排。

在女皇陛下自过问下,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只是自愿进来照顾她的人,除了小书便是无念,小书幼年也得过天。

其余宫娥,她并不想连累她们,那些刚刚好起来的宫人,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又怎么顾得上她。

但这就有个很尴尬的情形——

“小书,不要过来!”烧得头昏脑涨的尚宫大人一身快被汗水湿透了,四肢无力躺在床上却不肯让小书伺候她更衣沐浴。

小书着急得不行,他一个小太监,忌讳什么?

前朝妃子的身子,他多看过,但是偏偏姑姑不知道有什么禁忌,除了宫女从不让人近身伺候沐浴。

无念端着药过来,将手里的药物递给小书:“你拿去热热和准备热水,我来劝。”

小书一惊,他这个太监都不能就近伺候,何况无念这个男人……

但是他一看见无念平静的面容和他眼睛上的黑布,小书瞬间就放心了。

医者父母心,何况大夫是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待无念靠近床边,静萍却越发僵木,咬牙怒道:“滚!”

她绝对不会允许他碰她!

“尚宫大人,医者父母心,您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我又是个瞎子,您在忌讳什么?”无念的声音冷了下去,甚至带着严厉。

“还是你想以后再也见不到日月二位殿下?”

说别的,也许静萍无所谓,唯独那两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她一生无儿女……放不下自己照管长大的两个宝贝疙瘩。

她闭了闭眼,咬牙道:“去叫小书过来!”

“小书只有十五岁,他比你还矮了一个头,抱得动你么?”无念并不不客气。

静萍僵了僵,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冷冷地道:“我自己来,你等着!”

她艰难地一点点去解自己的衣衫吗,无念没有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眼睛上蒙着黑纱,她却觉得自己在他眼底一丝隐藏都无。

那种难堪和窘迫让她几乎没法子支撑自己起来换下衣衫,她才站起来,便眼前一,彻底晕乎乎地昏了过去。

昏迷过去前,她只听见头上传来一声轻叹,随后,她就感觉自己被人一点点剥光,虽然烧了地龙,但凉冷的空气还是让她浑身微颤。

但是随后,她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并且那人似怕她着凉,紧紧地抱着她,慢慢地走着。

耳边传来幽幽低笑:“姑姑的身子一如多年前那般纤细美好,保养得宜。”

他慢慢低下头,在她唇上轻吮。

静萍热血一冲脑门,彻底地——晕了。

再醒来的时候,便感觉一股热乎乎的气直逼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游走。

她勉强睁开眼,只看见一双秀白的手在她一丝不挂的娇躯上游移,她勉励地抬起眼,却因着自己浸泡在药水里,蒸汽朦胧,看不清眼前的人的表情。

“你干……什么……走开……。”

“我在为姑姑推拿。”无念淡淡地道。

静萍咬牙:“滚开,本尚宫不需要……!”

他那些动作,那些令人羞耻的动作,简直是在挑逗,哪里像在推拿。

她不蠢!

“姑姑……。”他轻叹了一声,垂下脸,似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静萍,你还要瞒着我么,我兴许比你还熟悉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静萍瞬间脸上血色尽失,颤声道:“你……你……。”

看着他的面容,她近乎崩溃地蜷缩起了身子,潸然泪下:“楚云飞,天书公子,你还要折辱到什么时候,你毁了我的骄傲清高还不够么,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你不去死!”

原本伸出去秀白的手僵在半空,无念许久才轻声道:“静萍,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折辱你么。”

他顿了顿,轻轻地讥诮地笑了起来,笑容寂冷:“我从很久以前就说过,我并不对你说谎,天书从未后悔抱过你,只恨没有早点破了所谓的师徒之界。”

无念抬手轻轻地扯下自己眼上的黑布,他的眼睛周边烧伤的痕迹已经褪去了,但是曾经一双点漆妙目却依旧浑浊没有焦距。

他却似能看见她一般,轻声道:“姑姑,你就那么想我去死么,十一年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慢慢地转身退出了屏风,唤来了小书。

……

静萍闭上眼,泪如雨下。

是的,十一年。

还要如何?

……

接下来的十几日,小书虽然再帮着她打理杂物。

但是一些泡澡换衣甚至如厕还是无念亲自动手——小书实在个子太矮了。

只是无念再没有多余的话,照顾她的时候,皆止乎礼,那日的一切,仿佛不过是她昏昏沉沉的日子里的一个梦。

她好像梦见又回到了绿竹楼,四少慵懒风流地与姑娘们调笑,天琴懒洋洋地弹琴,天棋恼火地拿棋子去砸毁了他棋局的天画。

她静静地磨墨,天书在一边写字,写完便抬头含笑拉她的手:“姑姑,你看我写得可好?”

她一愣,那少年却静静地握住了她的手,越握越紧,她再细看,却见他已经不是少年模样,而是沉稳安静的青年,静静地看着她:“姑姑,你很希望我死么?”

转眼间,她便看见自己手里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鲜血四溢。

她梭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小心,你身子还虚弱,不要太用力。”熟悉的女音在她头上响起。

静萍愣了愣,转脸看过去,见秋叶白在一边递来温水,她松了一口气,没看见那人在,却也不知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见静萍接过水喝了下去,秋叶白轻叹了一声:“你还恨他么?”

无念或者说天书,一直在南地行医,将功折罪,又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性,凭借他的头脑和才华一路成了人人称颂的神医,她却没有告诉静萍。

原本想着他们不会再见的,却没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静萍沉默了下去,许久,她忽然问:“今天使什么时候了,四少?”

秋叶白道:“今日是除夕。”

静萍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飘来的乐曲声,一点风雪落进窗缝里,飘飘洒洒,她知道窗外此时必定大雪纷飞,似要将人间的一切都都掩埋。

她忽然间想起那个梦,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仿佛一切都远了,生生死死浮生梦一场。

她轻轻淡淡地道:“不恨了,桥归桥,路归路,到底师徒一场,他……。”

静萍轻叹了一声:“他要走就随他,要留在京城也随他,两位小殿下缺不得好大夫。”

她恨了十一年,又如何呢?

放不下的是自己,留不住的是过往的情谊。

秋叶白看着她,忽然又问:“那你,中意他么?”

静萍僵住,随后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四少,你很闲么,既无恨,又何来的爱。”

秋叶白没有再多言,只是看着安静喝药的女子轻叹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言。

静萍却在那一声叹息里,手微微一抖,却垂下眸子,不言不语。

台上戏如人生,

台下人生如戏。

……

两道修长的人影静静地立于阁楼上,凝望着九层戏台上水袖蹁跹。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择手段。”一道微沉淡冷带着兵戈之锐的声音响起,只是伴着他艳丽深沉的面容,却显得有些怪异。

另外一道人影,俊秀的脸上蒙着黑纱,他轻描淡写地道:“林先生,或者北宿将军大人,你我原本就不是同道中人,你现在要去告发我,也不奇怪。”

他顿了顿,随后微微一笑:“至于阴谋诡计,林先生莫要忘了,当初不是我的不择手段,你如何成为隼飞大王的心腹,如何替四少拖延七日的时间?”

北宿将军冷嗤一声:“你不都算准了陛下心疼静萍姑姑,所以没有戳穿你的手段,你不就是想要留在姑姑身边么。”

“若她只惧我,恨我,怨我……只想要我的命,我双手奉上,可但凡姑姑心曾悦我,我便总要搏一搏,我等了十一年,却没有太多十一年可以浪费。”无念淡淡地道。

北宿将军冷笑:“然后呢,你听见了,她不恨你了,更无心于你,你下辈子大概都要浪费了。”

“天棋,你做了将军,话却越来越多了,四少不嫌弃你唠叨么。”无念淡淡地道。

北宿听着那名字,艳烈的容色陡然一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叫我那个名字!”

说罢,他一转身,足尖一点如大鹏飞身而去。

无念没有多言,只是抬首静静地感受着漫天风雪掠过自己的面颊。

四少的叹息,天棋不明白,姑姑你也不明白么?

既无恨,又何来的爱

那么,姑姑。

至少曾经爱过,是么?

恨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

下一个十一年,你愿我生,还是愿我死?

一阵寒风掠过,他低低地咳嗽,像是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白色的帕子上一点殷红如胭脂。

无念低低地笑,慢慢握紧手里的帕子。

台上伶人幽幽细细地唱着那一折婉转凄丽的《谢娘写》——

谢娘写一春鱼雁无消息,

谢娘写半塘荷风穿廊去。

谢娘写明月夜梧桐雨燕楼西,

谢娘写霜雪白头是归期?

灯影中谁身披七重彩衣,

……

用一生演了这么一出戏。

待年月将深情磨个遍再还时,

……

戏台下他迟迟不肯离席。

一瞬间恍如隔世。

------题外话------

本来昨天应该上传,但是写着写着过了十二点不说,还收不住了,《谢娘写》是一首歌,大家可以去听,很合适静萍和天书的故事。

留个开放式的结局,也许更合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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