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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回府之前,萧让叮嘱道:“日后不许再四处乱跑,好好儿在家替姑姑主持中馈,等着找个好婆家。你都十六了,别人在你这年纪已生儿育女,总扮男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云筝瞪了他一眼,“知道了,啰嗦。”
萧让笑着飞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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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国公府,二小姐居住的院落。
西次间里,丫鬟琥珀正在房里来来回回踱步,满脸焦虑。听得北窗被人推开,凝眸去看,不由笑起来,“我的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大小姐正在院外吵着要见您呢。。”
云筝从窗外翻进来,一面走向东面寝室一面动手宽衣,一头长发也散开来,“衣服准备好没有?”
“备好了,在床头的杌凳上。”琥珀跟在后面捡起长袍、发冠。
云筝到了床前,已脱得只剩了中衣,蹬掉薄地靴子,趿上睡鞋,拿起衣服转去更衣,嘴里吩咐着:“把要核对的账目放到东次间,笔墨算盘也准备好。打发不走大小姐的话,就让她进来。”
“好。”琥珀把手里的东西收到柜子里,嘴里不免抱怨,“哪一家的千金小姐跟您似的?动不动就翻自己闺房的窗户,夫人要是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云筝打断她的抱怨,“表哥不让我出门了。”
“那还好。”琥珀关上柜门,转去备好云筝所需之物。
此时,大小姐云凝一路走走停停,斥责了几个拦路的丫鬟婆子,这才如愿进到云筝房里。
刚进厅堂门,就听到清脆的拨动算珠声。“不是说不舒服在睡觉么?”云凝狐疑地嘀咕着,走进东次间。
云筝坐在炕桌前,握笔的左手记下一个数字,右手纤长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她高绾着随云髻,插着金镶紫水晶簪子,穿着艳紫绣金色牡丹上衫,珠灰闪缎百褶裙,房间都因她的美艳显得更加明亮、华丽。
云凝脚步一滞。云筝衣饰的配色向来大胆出挑,总是别出心裁又能将分寸拿捏得当,惹得多少闺秀、少妇争相效仿。
有这样一个妹妹比着,云凝的衣饰就显得中规中矩,总是心生沮丧,觉得自己辜负了与云筝同样艳丽妖娆的好容貌,久而久之,便有了几分妒忌。
让她妒忌的,还有她这二妹能文能武会持家,双手可并用,右手会的左手也会。平日里出自云筝手中的字画,都是她左手所作,至于她右手的功底如何,大概只有她自己晓得。
那又怎样?——云凝如以往一样宽慰自己,女子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找个如意郎君,而出嫁之后,最要紧还是会讨夫君欢欣。像她一样琴棋书画女□□舞皆精通的女子,才能牢牢抓住夫君的心。舞刀弄枪会持家有什么用?得不到夫君婆婆的喜欢,怕是连持家的权利都拿不到,全无用武之地,平白叫人笑话罢了。
这样想着,云凝心里好过了不少,仪态万方地落座,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盅,轻轻啜了一口,等着云筝问她过来是为何事。
云筝却像是没发觉她过来一样,吩咐琥珀:“把我手边的银票全部取出来,留一个整数,余下的让高程送到济宁侯府,亲手交给表哥。”
琥珀讶然。小姐手里的银票加起来是个很可观的数字,怎么忽然就要全部交给济宁侯?当着大小姐的面却不好询问,称是而去。
“兵部、吏部的人连连被罢官,济宁侯就在兵部,是不是也怕了?”云凝很有些幸灾乐祸,“怎么?他上下打点缺银子了?”
云筝当做没听到,将算盘推开,笑问:“大姐过来是为何事?”
云凝语声柔和地商量云筝:“我娘想在外面开个铺子,用外院管事的名头更妥当。你能不能找个管事,让他帮衬我们一二?”
云筝摩挲着茶盅盖碗上的花朵纹样,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这种事要三叔点头,我不方便吩咐外院的管事。”
云凝耐着性子道:“可是我听说,你不是在外面开了两间铺子么?”
云筝讶然挑眉,“是谁在你面前胡说的?这种话你可不能信。”
鬼才信,云凝腹诽着,耐着性子道:“就算没有这种事,你打理内宅,经常有事找外院的人,那些管事还不是随你吩咐?”
“内宅的花销都要从外院支取,我当然少不得找外院的管事。”云筝很诚挚地看着云凝,漾出歉意的笑,“至于你说的事,必须要三叔点头,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云凝冷了脸,“你明知道三叔和我爹娘不合,我要是方便找他,还跟你啰嗦什么!”
“你们和三叔不合啊?”云筝不好意思地笑了,语声愈发柔和,“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快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云凝瞪着面前笑颜如花的云筝,凤眼满含恼火,硬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来如此,就算把人气得肺都要炸了,这死丫头还是笑容和煦一脸无辜。她能怎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不动声色她却疾言厉色,少不得落个泼辣的名声。最终,她咬了咬唇,又深吸进一口气,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唇畔绽出不怀好意的笑,“这件事你不帮忙就算了,我过来找你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还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是么?说来听听。”
云凝坐到了炕桌另一侧,“你与济宁侯素来亲厚,总听他说过定远侯霍天北吧?”
云筝抬手挠了挠额角,有点儿啼笑皆非。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是有魔力不成,成名后从未在京城现身,却惹得京城的官员、百姓都在议论他。
云凝语声转低,不是怕谁听到,是因那几件事着实骇人听闻:
率兵剿杀悍匪时,在阵前军法处决畏战的一千精兵;
区区一个月光景,法办西域境内二十八名武官,且将二十八人同一日问斩,史无前例。
二月初,将叔父父子四人下了大狱处以死刑,亲自监斩。
这些事,霍天北都是事后才补了折子。
明明是他霍天北嗜杀绝情六亲不认,元熹帝却说他杀伐果决大义灭亲。
一番话说完,房里服侍的丫鬟俱是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丫鬟更是问道:“大小姐说的是真的?”
云凝语声笃定:“是真的,我爹房里的小厮刚刚与我说的。这几件事,定远侯写在了一道折子里,今日才送到皇上手里,朝臣也要到明日才能知道,过一段日子就传开了。不相信的话,你只管等等看。”
云筝的预感却不大好,“好端端的,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云凝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强忍着没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别急啊,我正要说最重要的那件事呢:皇上要再度为定远侯赐婚,而且,这次是要将云府闺秀许配给他。小厮亲耳听到我爹爹与幕僚谈起此事的。恭喜你啊,要远嫁西域了。”
3心思
云筝思索片刻,惑道:“出嫁长幼有序,成国公府大小姐是你,我喜从何来?”
“就是长幼有序啊。皇上要给云府赐婚,自然要先给大伯父膝下的女儿赐婚。”云凝的笑意蔓延到了眼角眉梢,再度言不由衷地道贺,“恭喜你啊,就要去西域霍府主持中馈了。”
云筝懒得再说这些,笑着送客,“你也看到了,我正忙着,你回房吧。这些不是你我该谈论的。”
“多说也就三五日,赐婚圣旨就下来了,我回房安心等着去。”云凝像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微扬了下巴,趾高气扬地走了。
云筝继续算账。
琥珀回来后,听说了方才的事,站在一旁,期期艾艾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小姐,万一皇上将您许配给定远侯可怎么办啊,他那么心狠手辣……”
“是我的话,我只能嫁,难不成还要抗旨不从?”云筝微笑,语声到底有些失落,“没法子,这就是女子的命。若生在小门小户也罢了,大不了做出染了恶疾的样子,拖个几年,也就断了嫁人的路。生于官宦之家反倒处处受阻,只能听天由命。”
琥珀一时愣怔。这是她第一次与小姐谈起这种话题,也就到此时才知,原来小姐不想嫁人,她没办法理解,“闹了半天您是谁都不想嫁,可是不嫁人怎么行呢?孤孤单单的有什么好?”
云筝反问:“嫁人又有什么好?”
琥珀睁大眼睛,“不说别人,单说我们成国公府,可就有好几对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夫妻。”
云筝扯扯嘴角,很是不以为然,“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家族权衡利弊后才有的姻缘罢了。女子能怎样?只能认命,为夫家辛苦劳累,没个尽头。看看我娘,再看看三夫人,哪一个活得轻松?什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过是女子劳碌多年得了个贤名罢了。”
琥珀一时无语。让小姐这样一说,嫁人简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认真一想,又不得不认可:
国公爷身边一妻三妾,膝下两个嫡出的儿女,另有一子一女是庶出。说好听一些,妻妾成群是为了子嗣兴旺,说难听一些,不过是国公爷对夫人的情意没到一生守护一人的地步。夫人这些年来,娘家夫家两头忙碌,操碎了心,终是累得缠绵病榻。不为此,小姐也不会从三年前就代为主持中馈,小小年纪就要学习那些原本一听就头疼的珠算、心算,要与内宅上下人等周旋——在这种时候,国公爷何时为妻儿分担过一分一毫?可是反过来,官场上的一些是非,国公爷却要夫人出面帮忙周旋。
三老爷与三夫人倒是伉俪情深,可是三夫人的日子也不轻松。十七年前,三老爷高中状元,一时风光无限。到后来,因为二老爷考取功名也入了官场,为了避免云家树大招风,三老爷辞去官职打理府中庶务。哪一个为人|妻的不盼望着夫君仕途坦荡位极人臣?可三夫人只能看着庶务埋没了三老爷的才华,不能有一句怨言。
总是女子为夫君付出的多一些,总是女子要随着夫家的命途起落。
沉默半晌,琥珀才又轻声道:“如果是您嫁入霍家……不会想着法子让定远侯休妻吧?”她服侍的这位小姐,瞒天过海的事情做得多了,她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这样的猜测。
云筝语气平静,“那怎么行。那样的话,不就是给云家抹黑么?”
琥珀又沉默下去,很为云筝担忧。怀着这样的心思,就算这次不会嫁给定远侯,来日不论嫁给谁,怕是也不能心甘情愿,如何能真正过得欢喜如意?
倒是云筝,反过头来宽慰琥珀:“别胡乱担心,我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不好过。只当是打着算盘过日子,虽说嫁人是亏本儿的买卖,我尽量少亏待自己一些就是了。”说到这里,叹息一声,“三年孝期,像是一眨眼就过了,真想一辈子都为祖父守孝。”
三年前三月初七,云府老太爷病逝,孝期内不宜谈婚论嫁,这也是云凝、云筝到十六岁还没定下婚事的缘故。琥珀不由失笑:“大小姐时常担心出嫁时已成了老姑娘,您却总怪日子过得太快。”
“如果嫁给定远侯的是她……”可就真是一场祸事了。
云凝那性情,若是到了霍府还不知收敛,很可能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要知道,现在的霍府太夫人,是当朝秦阁老的庶妹,霍天北的二哥三哥皆是她所生。的确,霍太夫人当初不过是秦家笼络老侯爷的物件儿,可在十几年前,秦阁老入阁之后,她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想来老侯爷在世时也很看重她,否则先太夫人病故后,怎么能冒着被言官弹劾的风险将她扶正——妾室扶正的事情并不多见,尤其权贵之家,可霍太夫人就是那少数人之一。
妾室扶正可不是交了好运就能发生的事,霍太夫人没有一定的城府,没有一定的手段,不可能拥有今时地位。而这种人,不是非常宽厚明理,便是大奸大恶。如果是后者,以云凝现在的性情,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她最为担忧的,是家族的前程。有秦阁老的事情在先,她害怕父亲或者二叔成为第二个秦阁老,害怕家族中人落入皇上布下的另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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