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零章 桃园忆故人(2/2)
江玉树看着窗外的那一抹绯红,眼中有些许无奈和忧伤。
良久……
他淡淡道:“会。”
轻阖眼眸,掩埋那抹悲伤,赵毅风淡淡一笑,像一个得了蜜糖的孩子。
丝毫没有看见江玉树唇边一丝转瞬而逝的浅叹。
赵毅风一声长叹,幽幽一句:“玉树,赵毅风也没有家了……”
似曾相识的画面铺面而来。
当年,抚国公府败落,江玉树成了无家之人。
如今,宁国公府消殆,赵毅风在此亡命天涯。
命中注定他们要在万丈红尘中惺惺相惜……
静默无话。
江玉树眸中蕴含了千言万语,却终究不能道明。
——赵毅风,你比我好。
江玉树从始至终都是没有家的……
当年的抚国公府不是,后来的北璃皇宫也不是。
赵毅风因为赵清风杀他母后一事,怒极攻心,心脉受损。
加之先前高热,中媚毒,被钉骨钉,一系列事让他疲惫不堪。
饶是这样他还是睡的很少,仇恨的滋味吞噬着他,让他不能安眠。
也只有有江玉树的地方,也只有在江玉树喂药调养下,他才愿意多睡一刻,放松开来。
可这样的他无疑是在提前虚耗,全靠一口气撑着。
赵毅风不知道自己可以撑多久?江玉树也不知道。
只知道,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
夜,悄然来临,月光倾洒。
北璃一年四季如春,是人间休养圣地。
有时候,赵毅风也会想和江玉树就在此隐逸一辈子。
那样大抵就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了。
可,终究事与愿违。
月光透过车窗照在两人身上。
江玉树定定看着赵毅风,忽然想起了远在天倾的惜月公主,目光温和而带有一丝哀伤。
“赵毅风,你说人是不是很自私?”
挑帘看向窗外,月光流泻,清辉遍洒。
离人思故乡,惜月公主是北璃人却留在了天倾,而自己身为天倾人,却浪迹在北璃。
命运,果真造化!
赵毅风心里了然他所说何事,淡淡道:“人性本就如此,这是人之本性。本王不是神,做不到无私,大抵神有时也是自私的。何况这世上不知是否真的有神存在?”
人性本就如此。
人有所求、有所盼、有所念、有所思、有所恨。
贪、嗔、痴、恨、爱、恶、欲。
七情六欲,而神没有,他们无欲无求,何来自私与无私一说?
身为红尘中的平凡一隅,有其一生的挣起不破,也有着束缚和苦恼,更有着许多的无可奈何。
有了情,注定就有劫。
比如说‘美人煞’,更比如说‘琉璃劫’。
虽然,江玉树在世人眼中一向温和从容淡雅傲然到让人想靠近怜惜,可他也倔强到将人拒之千里。
有时候,也会怀疑——江玉树到底懂不懂情,他会不会动情?
不止是世人不懂,甚至连赵毅风也不懂,他感知不到那份轻若流水的情意。
大概是因为身份、立场、还有他的理想抱负、他才将情意深埋吧,让自己看上去很好相处,上善若水。
实则心处变不惊,不为世俗所扰。
赵毅风心中是这样理解的。
月光为两人镀上一层淡淡的伤。
赵毅风收敛冷傲,眸中朦胧飘忽:“玉树,这一生可有真真正正放纵任性过?就是……放开一切,不管世俗,不管家国,只做自己……”
“放纵任性?有的——”
江玉树温和一笑:“那个雪夜(第一次睡),是清玉这一生最大的放纵;能让你活着,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任性。”
赵毅风眉宇微皱:“可还有?”
夜晚寒凉的风吹散樱花烂漫,带着一点血腥的回忆。
那一瞬间,江玉树身边的风像一把大剪子,将他剪碎的斑驳迷离。
“我……杀过一个孩子。”
赵毅风心下大惊,和江玉树在一起这么久,江玉树很少说到孩子,而且还是他亲手杀的。
“那个孩子才两个月。”江玉树看着他,手指向自己,失笑:“我杀的。我杀了那个孩子。”
赵毅风只觉得他的笑让他心痛。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脑中忽然迸发的是火——
火在最炙热做汹涌的时候,那是焚尽一切的无情,剩下的是毁天灭地,体无完肤的——悲痛!
“那个孩子才两个月。还未成型。”江玉树淡定了眉目,平静无波,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个孩子的娘亲深中蛊毒,诞下他,他就有危险,一出生就面临着剧毒和残缺;孩子的爹是个很俊美傲然的人,可是他有权势,却不能给孩子一个名分,所有的人都不会接受那个孩子。”
赵毅风眼有心疼的看着他,没有插话,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静静聆听。
“天下不会接受那个孩子,只会说那个孩子是怪胎。他的父亲母亲一开始就不愿那个孩子的爹娘在一起。那个孩子不被世人接受。”
江玉树笑的春暖和煦,细细摩挲手里玉箫,波澜无惊:“后来,为了不让那个孩子背负一出生就带有的残缺和不堪,也不让他面对世人奇异的眼光,他的娘亲便寻了我,让我给他一碗红花。我做了。”
“那个孩子的娘来告诉我,那个孩子没了,可是他却不开心。他每日都能梦到孩子的哭声,夜不能安。”
他轻阖了眼眸:“赵毅风,你可知道?江玉树这一生杀过人,可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可我却没有想到我会对一个孩子下手,那碗红花啊,像极了生命流逝的色彩。我没见过那个孩子一面,却了结了他的性命。”
“虽然……我知道这样很残忍。”
心疼和怜惜像一张网将赵毅风牢牢网住,直叫他透不过气来。
“据那个孩子的娘亲回忆,那个孩子死掉流的血蜿蜒了一地。那样一个无辜的生命,你说他要是知道是我了结了他,会不会恨我?”
他转头凝看他,轻轻问:“赵毅风,你说那个孩子会恨我吗?”
赵毅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伸手拥住他肩头。
“与其生下来残缺得不到欢乐,没有自我的活着,提前死去大抵是最好的办法。”
江玉树微微颔首:“我也是这般想。”
“所以我用红花了结了那个孩子,没有一点犹豫。”温润剔透的声音:“那个孩子只活了两个月,就被我用红花杀了,我……亲手杀了他。”
赵毅风紧紧搂着他的肩,从喉间艰难的溢出声:“玉、树。”这不该你来承受,不是你的错。
“那日,我看着他娘给他做的衣,也看到那红艳艳的血。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心痛、无奈、绝望,却又不得不做。我想你明白的。”
那种感觉,万箭穿心!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任性。”
“我知道,人活着就不是为了自己,可我还是愿意给那个孩子一个解脱,也给他娘亲一个解脱。”
“在经历了家破人亡,仕途无望,双目不明,亲人离世后,我知道我不能是以前那个温和孱弱的江玉树,我信奉人定胜天,所以我要与天斗!”
“上苍将我打入万丈深渊,我便爬出深渊——活出自己的天地!”
江玉树眉目舒展,浅笑温润。
他看着赵毅风,缓缓道:“我江玉树不信天、不信地、不信佛、不信命、我只相信人定胜天,也相信事在人为。傲世天下的路我陪你走,我知道千百年后,你我的名字都不会随风游走。”
赵毅风一把拥住他。
沉默一刹,一声怜惜而又满足的喟叹:“认定你是我此生最值得的事。”
蹭着他的脸颊:“玉树,你可知,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多大的痛和苦我都能忍受。最怕的就是……就是……”
回应他的是沉默。
低头下看,怀中的人早已疲惫浅眠。
温柔一笑:“玉树啊……”
这就是他认定的人,坚毅傲然,不屈不败。
有时,轻柔风易折断,
有时,刚毅冰火难消。
命运不曾爱他,给他万般磨难,他依旧是那抹傲然天地的樱红。
赵毅风发现有时不太懂江玉树。
很多时候江玉树都可以浅浅一笑,浮生逍遥。
可一旦退却温和,便是胜过其他男子的坚毅不屈傲然决绝,这种品行可以支撑他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锋芒一旦显露,他人不能及。
不枉他——七年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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