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庄信（2/2）

庄信走到床边，在床榻上坐下，这样白若木不用费劲大声说话。他轻轻地说：“白先生，我有一事不解。我听说萨孤雷对你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你却想杀他，可否告知缘由？”白若木侧脸望向窗外，清风吹过，布帘卷起，窗外阳光灿然。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庄信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答案。许久之后，白若木开口答道：“太子殿下，可曾等过人？”庄信点点头。“可曾等了很久？”庄信继续点点头。“我等了很久的人被萨孤雷杀了，就是这样。”庄信抬起头，白若木一脸决绝。“白先生，你等了多久？”白若木依然望着窗外：“几百年吧。”庄信不由动容。

庄信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母妃和别人的母亲不一样。叶萝总是穿着灰色之类的素色麻布衣服，也不像别的贵族家孩子的母亲一样涂脂抹粉，满头金玉。终有一次，他跑去问叶萝为什么她和别的母亲不同呢，他记得，叶萝告诉他，因为别人的母亲装扮有人赏，而自己无论打扮多漂亮也没人看。小庄信站在那里十分不解，他追问道：“你不是可以打扮给我看吗？我想看啊。”叶萝笑笑，抱起他说，可是我等的人不是你啊。从那时起，庄信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一直在等待一个人，他的父亲。

庄信的父亲庄乔一直是一个传奇。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满屋子金光大作，宫人仿佛能听见美妙绝伦的音乐从天上传来，满屋子弥漫着的清香。庄乔出生后不久，他的生母端懿皇后就过世了。之后小庄乔由现在的华皇后代为抚养。华皇后无比疼爱庄乔。她并没有自己的子嗣，庄乔就是她唯一的孩子。童年时的庄乔天真烂漫，善良可爱，宫里上上下下都非常喜欢他，小太子似乎天生就是来给人消解忧愁的，和他在一起总是让人心神宁静，喜悦自然。庄乔学任何知识都是一点即通，经史子集、兵书谋略、诗词歌赋、甚至骑射技击。庄信虽然也天赋极高，但比起他父亲来，还是要显得逊色不少。庄乔七岁时曾参加京城士子云集的清辩，坐而论道，他一七岁小儿竟将在场诸位成名才子说得只能掩面而退。他的诗作传入民间，因文辞之华美，格调之高雅而被广为传唱。他十岁时参加演武比赛，已能通过武术技巧击败比他年岁大的选手，最后一举拿下首名。而最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人觉得他是凭借太子的身份而胜出的，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十三岁时，庄乔随同庄悉出征黎部，他亲自率领一只军队长驱直入，屡建奇功，有一次带领几百人的小部队兵行险地，竟然出奇制胜，直接取下了一个称霸草原的部落首领的脑袋，导致了黎国后来连续很多年的群龙无首，各自争斗。庄悉无比喜爱自己这个儿子，曾经对群臣说，庄乔何时想当皇帝，朕即退位当太上皇，世间无人比太子更适合为君。庄乔就是这样小小年纪即名动天下。

他还是一个清逸绝尘的美男子，自小身边就围绕着各色女子，上至亲贵家的小姐们，下至祗州风月场所的当红倌人。他对这些女子都很好，一视同仁，不分贵贱，真心爱护着。祗州至今都流传着不少皇子庄乔和某位姑娘的旖旎故事。当时有好事者甚至将庄乔的绯闻女子们排了序，制成了一份风靡大江南北的胭脂榜单，净国佳丽都以得到庄乔青睐，登上榜单为荣。这份榜单的排位时常在变化，足见竞争之激烈。直到庄乔的婚约定下，这份榜单才不再变化了，榜首即是当时的善国公主叶萝。净国少女们哀伤的眼泪汇成了河，也只能目送庄乔太子牵过叶萝公主的手，走进皇宫正殿，走进太子寝宫。庄乔成婚那晚，万艳同悲。

自他婚后祗州百姓就不太能见到庄乔了。整整五年，听说皇帝不仅为太子娶了正妃，还为他另娶了两位侧妃，并安排了三千宫女在东宫内侍奉太子。无论是音律歌舞，还是棋艺诗赋，这三千佳丽都各有擅长。庄乔可以不用出宫就能享受种种快乐。净国男子都无比羡慕庄乔，而净国少女们则向往成为那三千佳丽。五年之后，庄信出生，整个皇宫一片喜悦，莲池莲开放，持续六个月而不败。却没人能想到，莲凋谢时，庄乔也消失在夜色中。

庄信经常听周围的人说起自己的父亲，父亲的风流倜傥，父亲的盛世才华，父亲的勇敢坚毅，父亲的志向高远。小时念书，太傅夸奖他时说你和你父亲一样，批评他时说你不如你父亲。待他年岁稍长，老一些的宫人们看见他，常常会转身掩面而泣，问及缘由，都会回答说看到他越长越像他父亲，喜极而泣。皇祖父和皇祖母们也常常会不自觉地喊他喊成“乔儿”，似乎所有人都在他身上寻找他父亲的影子。唯有他的母亲例外，叶萝只在等他的父亲，只愿为庄乔着华裳，上红妆。讽刺的是正因为这点，他常常更喜欢和母亲待在一起，因为母亲看他是他。

庄信收回思绪，随着白若木的目光望向窗外，窗外叶正绿，正香，只是白若木心中恐怕是早已成霜了吧。“白先生，我四岁时见到叶言，已经知道她要嫁给我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知道一样我喜欢的东西总归是我的。在遇见她之前，觉得世界于我，并无太大意义，遇见她之后，觉得若无她，世界更无太大的意义。于是我就等着，等到十岁再见到她，等到十七岁娶她。但我依然会害怕，害怕我等不着她。幸好我只等了十几年，幸好我等到了她。”说着庄信从床边站起来。“白先生，我定助你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