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玖拾】前尘新始(一)(2/2)
她站在门口,忽然有一刹的踯躅,在这一刹她想起了雍阙的脸和他坚定的话语。他说要带着她走遍千山万水寻找能救她的良药,直到现在她忽然发现她的良药或许早就已经有了,深知她的过往,感同身受她的处境,救她于孤独寂寞之中。
可惜她发现得有点迟,但庆幸也并不算太晚,事到如今,门下这一步注定是要跨进去的。
里面究竟是人是鬼,秦慢并不在意也不畏惧,只是带着些许淡淡的怅惘。
等着她的那个人果然是谢鸣柳,她与方静姝很投缘,以至于在代替她入宫之后方静姝心中有愧竟是将自己独居的别苑都让给了她。索性方家那么大,江湖那么大,方静姝向往的是那一片辽阔无际、自由自在的武林,而非宫闱中那小小的等待着皇帝不知何时临幸的一角殿宇。
因而别说一座别苑,谢鸣柳开口只要她能做到,她都会答应,以此来弥补心中的愧疚。
早在那日初见时秦慢就觉得方静姝是个天真的姑娘,再见到宛如主人般落座于厅中的谢鸣柳时更应证了这个想法。但出乎意料的是,谢鸣柳对她十分客气,一见她来立即放下斟茶的小盏起身相迎:“秦小姐来了。”
她的身上已经全然没有半点在乱坟岗时的凄厉阴森,此刻的她似是已经提前适应了宫廷的生活,一举一动全然是个合格的世家闺秀,果真如谢老板所言,他的女儿谢鸣柳知书达理,不比京中任何一个闺秀差上半分。
秦慢温和地笑了笑,还了她一礼:“谢小姐。”
谢鸣柳挽着她坐下,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替她斟茶倒水:“秦小姐不比与我多做客气,说起来您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上次爷爷寿宴慌乱没能正式地谢您,此次以茶代酒鸣柳敬您,以谢当日的救命之恩。”
紫砂壶口热气袅袅,水才滚了不久,秦慢看了一眼碧青的茶汤又看了一眼笑吟吟的谢鸣柳,慢慢拂袖掐起小盏:“举手之劳罢了,谢小姐才是客气了。”
这种表面上的寒暄终究维持不了多久,况且秦慢此次并未有与她周旋太极的准备,她看着笑如春花的谢鸣柳,平静地问道:“谢小姐,应该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
她话间一顿,谢鸣柳虽然面色不变但是斟茶的手指却是僵直得明显,秦慢瞧见了继续用她独有的慢吞吞语调道:“多余的话我不想与你多说,只是想和你背后的人见上一面。你我还有他的立场应该是一样的,你马上就要入宫了,入宫之后会经历什么发生什么,都直接与我自身有关联,所以有些事情有些话最好我们还是当面说开了比较好。是福是祸,是凶是吉,也好让我能有个准备。”
谢鸣柳细细地嗅着茶,轻轻呷了一口,半晌笑意浅浅道:“秦小姐,你的话,我不太懂。”
“我这番话你不懂没事,”秦慢不慌不忙道,“但是你只要懂,没入宫前变数太多就行了。”
谢鸣柳镇定得令秦慢禁不住佩服,可是她终究是个高傲的人,心高气傲便难免受不得别人要挟,她看着秦慢眼神十分复杂:“秦小姐,你……”
她咬着唇没有将话说话,显然后面的必定不是好话,秦慢猜得到,无非是说她是个小人。
这个词想必有很多人用来形容雍阙,他两既然是一对,她是个小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秦慢接受得心安理得,自行替谢鸣柳将茶盏斟满:“谢小姐,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诚意不是。还有一点,从刚才我就想提醒你,你应该称呼我一声雍夫人而非秦小姐。”
谢鸣柳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盯着秦慢,似笑非笑道:“你不喜欢我?”
秦慢捧着茶盏慢慢品:“我以为从进门开始你就看出来了,”她一笑,“毕竟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和雍阙待久了,秦慢她自己也掌握一句话能噎死人的本事。她的直白坦荡令谢鸣柳所有打好的腹稿全泡了汤,她愤懑地看着对面平静喝茶的女子,半晌生硬道:“他人不在这里。”
秦慢没有意外地点点头,不做留恋的起身要走:“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谢小姐替我从中牵线,等下次人在了我再来拜访。索性我是不急的,一点,都不急。”
“你真的不急?”谢鸣柳反倒是重新冷静了下来,不得不说单凭这份坚韧她确实很适合在宫廷中生存,“你身中画堂春,如果没有医圣任仲平你至多只余下两年寿命。你和同东厂那位大人情深意笃,就真忍心见他两年后痛失所爱,抱憾终身?”
秦慢侧对着她而立,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触动了还是没触动?谢鸣柳不太肯定,只能一鼓作气继续说完:“即便你与那宦官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但你背负的血海深仇呢?”
这四字像是终于戳中了秦慢的痛处,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明是毫无波澜的一眼却令谢鸣柳心悸地住了口,秦慢缓缓:“这个你都知道了,看来背后的人果然是他。”她突然觉得悲伤,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从襄阳那日起她就是一颗棋子,甚至与雍阙的相遇说不定都是他暗中引导。而摆布她的人竟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十三年的时间,果然能令人变得面目全非。他真是好大的能耐。”
“四娘!”
厅堂内侧传出一声低喝,谢鸣柳惊慌失措地叫了声:“公子!”
那人已经大步而出,看也不看谢鸣柳,直接走向秦慢扶住她的双肩心疼又焦急地解释道:“四娘,你莫要多想。”云宿沉重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你心思太过敏捷聪慧,怕你多想伤神伤身,我才没有在那夜将所有实情告知与你。”
秦慢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渐渐凝聚起了雾气,委屈又愤懑地将他的手甩下:“二哥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愚蠢好骗??一句聪慧敏捷就想打发了我?果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还威胁我?任仲平是你捉走的对吧,明知到我中了画堂春的毒,还不声不响断绝我的后路。”
她眼中积满了泪水,明明是委屈到了极点却还是竭力稳住颤抖的腔调:“你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无非是怕我不听你的话吧?”
云宿忙不迭地给她擦拭着眼泪,看着她难过恼怒的模样竟然笑了起来:“四娘,你发怒的样子和当年真是一模一样……”他牢牢攥着她的手以免被她转身就跑,眼看她要爆发连忙道,“你好好听二哥与你说,捉走任仲平绝非是为了要挟你,只是他是当世仅有不多了解十八镜的人,为免走漏风声才将他请来做客而已。”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透过目光给予无比坚定的保证与信任,“再者,当世能救你的也只有他,若非将他拿捏在手心里,又怎能确保你无虞。”
他的话起到了作用,秦慢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冷冷地看了云宿一眼又看了谢鸣柳一眼。云宿立即捕捉到她的眼神,捉着她的手柔声道:“枉我说你聪明,其他不相干人的话你听入耳做什么?”
谢鸣柳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她拿着帕子安静地擦去漏在手背上的水,只是攥紧的手指泄露了那一丝不平静的内心。
秦慢抿紧着嘴角,像是在考量云宿话中的真假,终于她选择相信了自己的这个哥哥,由着他将自己拖出厅外。姝心晖水光山色正好,云宿面朝着日光,沧桑的面容在初夏的和风中褪去了几分风霜,隐约窥见当年的意气风发:“今次你说服雍阙帮助谢鸣柳进宫这件事做得很好,”他回头温柔地看着她,“你从小便聪敏胜过常人,现在也只有你才能帮助哥哥。”
秦慢同他站在一起,面对着万顷碧波:“二哥哥,虽然那我没问,但大致也能猜到你想做什么。可是我还是想听亲口说出来我才能安心,毕竟劫后余生我最大的心愿还是希望你我能平静地度过余生……”
即便是虚以委蛇,但这番话确实是她发自心底说出的期望,余生静好,安稳度日,这是她活下来后唯一也是最大的愿望。
云宿岂能听不出她的哀伤与忐忑,他旋身看向她,淡淡道:“大仇不报,余生不安。”他负手昂起头看着朗朗青天,“毕竟,我姓云,身上流着云氏的血脉。”
秦慢浑身一震,喏喏道:“二哥……”
云宿忙道:“四娘,二哥不是怪你。你放心,诸般事宜具已齐备,现下只需东风……”
他一犹疑,秦慢认真地看着他道:“二哥有什么要四娘帮忙的便说吧,只怕四娘不争气,没什么用处。”
云宿看着秦慢的面庞,画堂春的功效已经逐渐起了作用,那张褪了色的容颜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到往昔的娇美动人。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奉如至宝的姑娘,从小到大他最见不得就是她受半点委屈。
他痴然地伸出手,手指从她的鼻梁抚到脸颊,视线落在挽起的发髻上时突然猛地一缩。心中埋葬的恶火犹如见了风般熊熊燃烧而起,可是一想到现在的时局,他不得不强行按下那股邪火,竭力平息了一下情绪方从容笑了起来:“谢鸣柳进宫已经是你帮了大忙了,此事成则已,不成则是万劫不复之地,二哥不愿你牵连太多在其中,只是有一事须由你从旁提携一下。”
秦慢露出个欢欣的笑容:“二哥你说,只要四娘能做到。”
复
“也不是旁事,皇帝的寿辰快到了,你看能否让谢小姐她提前在他面前露个面。我若没记错,入选的秀女可以提前入住储秀宫为选做准备是吧?”
秦慢疑惑道:“二哥的意思是……让谢小姐先声夺人,引起陛下注意?”
“确然如此,不过也不必太扎眼,恩宠这种东西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这无疑是步险棋,稍有不慎即会招来那位多疑帝王的猜疑,从而连累到雍阙身上。
但是无论如何,牵连不到她,或者即便有稍许瓜葛,云宿也有办法将秦慢解救出来。
至于雍阙的生死……
秦慢从云宿的脸上看不出端倪,但想必是不会在意的。
低头看着脚尖想了一会,她点点头:“回去我会去和雍阙他说的,也不是什么难事,想来他是有办法的。”
云宿自然不担心雍阙的手段,但是从秦慢口中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他总是忍不住一阵阵厌恶与憎恨,这种恨意伴随着不得不有求于的憋屈在他胸臆中搅合得翻江倒海,安宁不得,使得他鬼使神差地低声道:“慢慢,有件事我想还是要同你说的。”
“什么事?”秦慢茫然地看他。
他看向四周,浩渺水波处渺无人烟,此时的姝心晖中只有他们……
云宿朝着她走近一步,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本来我想你身子不好,不愿你思虑太多。但是你终究是云家的女儿,有些事瞒着你我怕你最后会恨我。”
秦慢霍然睁大了眼睛,怯怯看着云宿:“二哥……”
云宿垂下眼睑:“那一夜云家的灭门不仅与那时候的皇帝有关,据我所知,从庙堂到江湖,皆有人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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