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2）

安迪?卢克的理论完全正确。

酒过三巡，高远的脸红得像灯，挂在肩膀上闪耀着熠熠光辉，这让他像扔垃圾一样丢弃了自己曾作为学生会成员的架子与面对安迪时的那份矜持，化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与早些时候还奉若神明的偶像级官员骂着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也与此前从不得他欢心的平凡学弟泪流满面，大侃人生。高远在酒桌上如此左右逢源，让雅各布目瞪口呆。

高远喝得高兴，眼睛晶亮有神，仿佛忽然想到了自己向往的某个姑娘：“告诉我，兄弟，你赌吗？”他兴奋地问安迪，一边鼓励地看着他，期待着一个让他更兴奋的答案。

“我赌，当然。”安迪肯定地点点头。

“呦呵！”高远挥拳大叫，“有乐子了！那么我们待会儿就去下注？今晚碰巧有比赛，三叉戟队对凤凰队！”

“随你们怎么玩，我可不去。”雅各布看见安迪正询问地望着自己，耸耸肩说。

“那没办法了。”安迪看上去兴致也不是很高。

“嗨，别做一个扫兴的人！”高远拍拍雅各布的肩膀：“我理解，你还年轻，但这是一种相当刺激的娱乐，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正因为我知道自己肯定会喜欢才坚持不去的。”雅各布不为所动。

“我有个主意。”安迪提出，这时就连高远也静下来听他的主意。尽管三人年纪相当，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安迪的“主意”就将是他们的决定。

“前不久，集团的‘虚拟世界’计划刚刚落成的时候，我投资了一款以虚拟世界为平台的模拟游戏，名叫《罗生》。”

“我没听过叫这个名字的游戏。”雅各布冒着被两人说是土鳖的风险，老实地承认。

“那很正常。”安迪说，“世界的构架只完成了一部分，与其说是建造，那工程更像是在现存网络庞大数据的基础上使数据具象化……也就是说，那世界的命运并不是由设计者、开发商甚至我这个投资人决定的，而是取决于亿万网民和程序开发者的集体意识，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人工智能。你们俩可以跟随我去开发部看看……运气好的话，他们甚至会允许我们进去看看呢。”

“抱歉——你是说进去？”

“将你的意识整体导入游戏里面，也就是使你身临其境……但由于技术还不完善，这么做包含着某些无法预知的危险。”

“比如……？”

“比如进去出不来。”

“你倒是坦率。”雅各布郁闷地说，“我觉得光是去你的开发部参观一下就蛮好。”

说实在的，单单是看到安迪为他的开发部选择的地址，雅各布就觉得不虚此行：这里是摩尔拜的科技心脏，紧邻以摩尔拜公司为核心的庞大CBD区，这整片区域是摩尔拜的城中之城，与武诺斯湖对岸的圣运城市立大学“业庸”共同构成整个星球的科学大动脉：从业庸毕业的大学生们经常来到这里打工，或者带着自己的技术向日月明公司的创业基金筹款来追寻自己的摩尔拜梦。身穿制服的美女们身材纤细，双手在胸前抱着电脑或文件袋妖娆地踩着高跟鞋，金发碧眼的小伙子拎着成打的原装电子元件微笑着向安迪打招呼。成群的年轻人流水般进进出出，似乎有一种决意，要在这个最先锋的潮头尽情挥洒自己的青春岁月。

“这里的房租好贵呐。”高远叹道。

“那些昂贵的房租多数是由倚天轮和路杰操纵的结果，而我通常要叫这两个人叔叔。”安迪面无表情地说。

看起来安迪似乎包下了整整一层楼——这层楼被从电梯的楼层选项中剔除，三人只能乘坐另一台专用通道车从底下上去——然而刚一跨出通道车的封闭门，他们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气温在须臾之间骤降，呼出的气都化成了白雾。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狭小的隔间里，隔间的四面都是门，两侧的铁门紧紧关着，门缝中结满了霜花；而前方的灯光亮得刺眼。

“你们在这里搞什么鬼？”高远这么一问，浑身的酒气散去，仿佛瞬间被冻得清醒了。

“想要连接公用网络环境以实现虚拟世界的对接，必须用低温超导材料作为内存条，才能造出尽可能大运算量的黑洞计算机。那就是一条从现实通往梦境的通道。”一个高亢而极富魅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三人逆着光向前看去，发现一个身着黑色西装与长裙的纤长身影正沐浴在暖光之中，雅各布的第一反应是——这女人好美。

然而这并非一个女人。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和玛瑙色的瞳孔下面有一张白皙的脸庞，朱砂色的唇角带着些坚毅，那是这人身上少数没有被那种非男非女的魅力掩盖的男性特质——亨利?蓝玫，这个时代真正的全民偶像，与之相比，连安迪?卢克都像个愣头愣脑的农村小子。

安迪扬了扬眉毛：“你何时开始这么关心我的副业了，我的好总裁？”

亨利挥挥手，周围的亮光随着他的手势忽明忽暗，最终让他们得以看清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丽脸庞：“你忘了吗安迪，这也是我的事业啊。”

“我可没听说过。”

“你拿着个人的钱投资的项目恰巧是由集团发起的，发起人恰巧是我和你叔叔。”亨利?蓝玫笑道，“听说网友们还就这件事吵架来着。”

“我还真没有观察那些。祝你们合作愉快。”安迪大笑，“或许你也发现了，倚天轮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梭子鱼。也许你找到了办法来破除你们之间的误会。”

“我和倚天轮总裁之间哪有什么误会。”亨利微笑，高远和雅各布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时看得都呆了，直到摩尔拜公司的总裁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他们的方向，方才缓过神来，“也许你该为我介绍这两位朋友，由我们的大公子亲自领来，想必也是青年才俊。”

“这就是我此前和你说过的那位解码员，他叫雅各布?兰，这位嘛……”他转向高远：“这位叫什么来着？”

“我叫高远，总裁。”高远面对着他的这位上司，几乎紧张得浑身发抖。

“总是有优秀的年轻人来。”亨利?蓝玫说，“不知你们是否具备足够的创造力呢？请跟我来。”

“堂堂总裁充当向导，这样真的好吗？”安迪笑道。

“我常年被各种媒体和政敌监视着，能充当向导的机会倒也不多。”亨利回答。

“我们现在可以做到把自身意识连入虚拟世界吗？”当他们走在一条充满科幻色彩的、有着蓝白色壁灯的走廊上时，安迪问。

“莫非你不知道？这可是与你的切身利益相关哪。”

“相比这个，我比较关注三叉戟队的比赛和安琪拉的新片。”

“是吗？那你可真是高估了我们的科学。”

安迪哈哈大笑。“那真是可惜，我把牛都吹出去了。”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他们还未靠近，令人难以忍受的嘈杂就如同一阵音浪般席卷而来，冲击着他们的耳膜。

“你们莫非在里面开派对？”高远吓了一跳。

“程序员们的生活枯燥无聊，在绝密项目里又不能随意外出，你总得让他们有些宣泄的去处吧。”亨利相当开明地说道，“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为这个项目工作？事实上，这些程序员此前也是从摩尔拜或Time公司调过来的呢。”

雅各布忽然觉得这个名叫“罗生”的网络游戏没有那么简单：既然能让“梭子鱼”和倚天轮都如此热衷，想必它不仅仅是个游戏而已。

在这里工作的人们与摩尔拜楼里员工的状态大相径庭：他们有的穿着与亨利?蓝玫同款的男式休闲长裙，有的穿着摩尔拜三叉戟队的限定版T恤，还有人裹着厚厚的棉服，衣服的色彩如此令人眼花缭乱，人们的情绪又是如此亢奋，让雅各布和高远不禁怀疑这地方究竟是个办公场所还是供年轻人们娱乐交友的地方。

“哇。”高远叹道，“我大概知道人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们俩了……你们干的事儿简直就是福利啊！”

“年轻人就是需要锐意进取。”亨利笑着回答，一边跟周围满怀敬意的人们打着招呼，“我正是得到了城市里绝大多数年轻人的支持，才能坐到总裁的位置上。”

“年轻人喜欢年轻人。”雅各布说，“摩尔拜公司的总裁足以被称作政治家了，是吧？”

“我确实插手了不少政治上的事情。”亨利承认，紧接着转向安迪：“但说句实话，我并不认同你叔叔的某些做法。”

安迪耸耸肩：“倚天轮总是过分激进。他那对比别人多出来的东西很容易干扰他的神智。”说完，安迪夸张地做了个扑腾翅膀的姿势，好像一只孵蛋的母鸡。

连亨利也不禁微笑。雅各布知道，倚天轮的羽人血统让他的背后生出巨大羽翼，那种异类般的特性是他的所有英名与诽谤的来源。但无论如何，争议并没有妨碍他成为传奇，争议让他与百年一遇的天才亨利?蓝玫傲然并立于世——唯一的遗憾是，这两位英雄似乎缺少了几分惺惺相惜。他们的互相算计、网络上的骂战甚至Time公司与摩尔拜公司无数个回合的交手无一例外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当政治明星的关注度甚至高于娱乐圈时，这个崭新的时代便到来了……这个政客与商人的概念互相混淆的时代，这个英杰辈出的时代。

四人走过喧闹的人群，房间最内侧设有透明的隔间，透过玻璃，雅各布能看见那个可旋转的圆形台子上面的巨大金属椅，厚重的椅背就像个畸形的驼背怪物，其上刻有三道透气孔，从那椅背各处伸出的电缆通向那间温度极低的超导体主机室。这椅子的造型如此可怕，像极了许多年前用来处理死刑犯的电椅。雅各布暗想，即使给他一个机会，他也未必想体验那么一次。

“问题出在哪里？”安迪询问旁边的一个技术人员——雅各布注意到，这是个年轻女孩，长相虽无甚亮点，但身材没得说。

“问题可不是一点半点，卢克先生。”那女孩正了正眼镜，说道，“以现存网络环境为地基构建虚拟世界的难度与我们的预计并不在同一个量级上，先不说数据浮动让意识的对接不稳定，单是未知数据的数量，对现有技术而言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想，这种情况是最近一个星期内才出现的吧？”亨利?蓝玫沉吟半晌，说道。

“我们此前一直着眼于蓝图的构造，并没涉及这一部分。”女技术员承认，“如果您认为是一周内的某件事情给网络环境造成了如此大的变化，也不是全无可能。”

“不，那就是解释。”梭子鱼肯定地说道，走到一台空着的电脑前面。

“这些原始数据的修改时间都是上个星期三。”雅各布在一旁发现了端倪，作为电子科学学校的差生，他很庆幸自己具备了最基本的能力。

“上个星期三发生了什么？”安迪问。

亨利?蓝玫摇摇头，示意三人跟着他离开：“我想，我们在这里看不到什么新鲜的东西了。”

雅各布和高远对此很不赞同。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电脑里的事物有许多都在他们的学识之外，其新鲜程度不言自知。另一方面，他们对亨利?蓝玫即将告诉他们的东西怀有更大的好奇——许多人宁可一掷千金换取与漂亮的摩尔拜总裁共度一两个小时，而他们居然撞上了这种免费的机会。

他们刚出了这喧嚣的屋子，来到蓝白色的走廊上时，亨利就站住了脚步，严肃地看着三人。

“网络上的数据，其基数以亿次方计，若不是翻天覆地的变故，虚拟世界的地基怎能如此偏离精英解码员们的预算？”

“解码员们的计算……呃……有时会出现失误。”高远支吾着说。他自电子科学学校十年修满毕业，对那里的学生们并不抱有十分的信心。

“但我不会失误。”梭子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高远目瞪口呆。“就年轻人来说，外星人的存在如今已经变得很容易接受，那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们的数量？能量？力量？你们又了解多少？”

三人面面相觑。“你想说什么？”安迪问。

“我想说的是，我们对外星文明的了解可能有所偏差……特洛伊?麦克哈迪这个名字，不知你们是否有所耳闻。”

“宇宙皇帝？”高远居然乐了：“那不是一个游戏副本的背景故事吗？直到游戏不在了，那副本还是没能到来。”

“不对。”亨利摇摇头：“‘宇宙皇帝’正是《罗生》的原创副本，只不过被人盗窃剧本之后，试图赶在我们之前启用‘宇宙皇帝’的游戏制作方并不具备足够的技术来实施那个计划。然而即使是在真正的历史中，特洛伊?麦克哈迪这个名字也有其由来。”

“我的老天，你不会真的认为宇宙里真的存在那么一个无所不能的皇帝吧？”雅各布不禁翻起白眼，“梭子鱼”在他眼中的形象顿时打了折扣。

“在城市最明亮处矗立的虚拟人物招摇过市，却隐藏着不可思议的真相，你会相信吗？”

雅各布本能地摇摇头。

“这就是他们高明的地方。”

“‘他们’是谁？”

亨利?蓝玫那张美得让星辰失色的脸忽地凑到他面前：“也许你愿意相信……有那么一个种族，生存在数百光年外的宇宙深处，是人类的远亲……然而他们所依靠的力量并非科技，而是魔力，真正的魔力，穿梭岁月，颠倒死生的魔力……那么他们的皇帝，是否理所应当地成为宇宙之王？”

“他们……真的……存在？”雅各布的立场动摇了，他茫然地望向安迪和高远，却发觉两人一同严肃地回望着他。

“有兴趣你可以看看近代史。”安迪说。

“到处都是他们的踪迹啊，哥们儿。”高远朝亨利?蓝玫皱着眉头：“人们认为人类文明在许多年来一直被‘蜥蜴人’和人形外星人操纵着。不过你说‘宇宙皇帝’真的存在……那岂不是个惊天悖论？难道不正是因为多种外星文明的相互制衡，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的强大力量才变成不可能的吗？”

“你也许应该习惯悖论的存在。”亨利回答，“那会使你更容易接受这个世界。你可能不知道‘宇宙皇帝’这个副本，但你不可能没听过……擎天。”

“开玩笑。”高远挥挥手，朝刚才那女技术员走去。

“谁会没听说过擎天？”雅各布问，“那是星球最初的领袖……是复仇者集团得以建立的奠基人。”

“太阳王合美?擎天，他是全民的信仰。”安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