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6)、无归心(1/2)
“有劳医官。”王泓遥遥一抬衣袖,“送医官。”
两个宫女应了声,提着灯笼引那御医出去。
德妃再次走到榻边,就斜身坐在沿子上。她本来还有一些话想,关于那方素帕的主人是谁,她还没来得及问,但她看见二皇子王泓此时神情疲倦得厉害,便将这些话暂时都收下心底,只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和手臂。
也不知道是不是御医来过,造成一些心理暗示,她觉得皇子的体温这会儿仿佛平稳了些,她心头略松,缓言道:“母妃本来只打算过来看看你,很快就走,却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你现在一定倦得很,就是为了陪母妃才撑着精神。好了,母妃这下真就回去了,你快躺下歇了吧。”
王泓点了点头,实在没什么精神再多话,便准备窝身滑进被子里。
但德妃忽然又想起刚才御医的叮嘱,连忙开口道:“差点忘了,你贴身的衣物被汗湿过,得换下来,否则夜里得睡不好了。”
王泓只得又撑身坐起,叹了口气道:“母妃,您也过,这些事情可以交给宫婢来做,且放心交给她们来服侍,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德妃闻言心起一念,笑着道:“好,你也已长成一个男儿汉了,有些事必须交给你自己做了。”
德妃终于走了。
待德妃随行的宫婢全部退出了华阳宫,脚步声渐远,坐在榻上的二皇子王泓已是连倚着背后团枕的力气也没了,肩膀一斜,趴在柔软丝滑的锦被间,立时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他的肩膀忽然一颤,人立时清醒过来,猛然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眼前一阵迷蒙。随后他就看见了太监阿贾的脸。
阿贾一直站在塌边望着王泓,想要叫醒他,又有些不忍打搅他的安眠。此时见他突然醒过来,仿佛刚刚受了什么惊吓。阿贾脸上现出忧虑,轻声询道:“殿下,是不是要将汗湿的衣服换了?”
王泓的视线在阿贾手里端着的那套素色中衣上顿了顿,并未给出指示,而是问了一句:“本宫刚才睡了多久?”
“不到盏茶工夫。”阿贾口头上如此回答,心里却禁不住想:这哪算睡着,更像是昏过去了一会儿。
“还好……”王泓仿佛先是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又对太监阿贾道:“你先出去,本宫叫你进来服侍的时候,你才能进来。”
阿贾领命。留了一盏灯,便拾步退了出去。
在他临出门之际,他又听榻上皇子喊了他一声,而待他回过头来时,就见坐在榻上的皇子虽然仍是满眼疲倦。眼神却清冷凝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道:“阿贾,刚才的事情,本宫先谢了。接下来的事要怎么做,还是托付给你,你会明白的吧?”
阿贾早就明白了。
就在刚才他听见寝殿内室传出皇子那“后退十步”的命令时,他就大约知道。寝殿内室里多了一个人。
面对皇子的再言叮嘱,阿贾的眼神也变得严肃凝重起来,他躬了躬身,什么也没就出去了。
此时无声就是承诺。
待阿贾出去后关紧了门,二皇子王泓就从榻上跳了下来,趿拉着鞋朝那道长屏风后头跑去。
迫不及待的打开一人高的立衣柜木门。王泓就见已经搬离了几叠被子的衣柜里头有些空荡荡,这种空荡决计难藏得住人,但德妃带着的宫女一连去了衣柜三次,都没有发现他藏在里面的两个人……
那是因为,衣柜里根本就没有人!
那他之前藏在里面的人去哪儿了?
王泓刚才对此事还只是略有疑惑。此时亲眼见到衣柜里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他心中的疑惑顿时急剧膨胀起来。他先伸手在衣柜空间里挥了挥,确定了自己不是眼生错觉,他就又感到一丝恐惧在心中生长起来。
“星?”
“黎婶?”
王泓轻轻唤了两声,又下意识地伸手朝衣柜的三面侧板上敲了敲。
随着他伸手敲到衣柜左边侧板时,他忽然听到了一种类似铁片弹开的声音,然后他就觉眼前一花,仿佛有什么事物从柜子里蹿了出来,拽得衣柜里几件袍服都甩出老远。
那“事物”蹿出的速度极快,王泓用力闭了闭眼皮,定神再睁开眼时,就见那“事物”是两个人。
正是自己刚才唤的那两个人。
布裙女子星虽然因为去北地受了三年苦,身体消瘦得厉害,但她的武功还在,只一招就将最先藏在衣柜里的那个妇人制住。直至此时从衣柜里出来,她的一只右手还保持着铁爪一样的动作,将那妇人双臂反转扣于其背,令其轻易动弹不得。
双臂过于扭曲的押着许久,气血受阻,妇人的脸色已经苍白起来,她口里还堵着一团布,呼吸因此不得顺畅,这么折腾,额头都开始汗如雨下。
“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虽然王泓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跟脑中设想还是有差别的,此时他已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一步,去拆塞着妇人口的布。
见到这一幕,布裙女子星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连忙松开了反扣妇人双臂的手。
后背的扣押力一松,已经有些眼冒金星的妇人便双腿一软,萎顿在地。
正在帮她拆口中布团的二皇子王泓跟着也蹲了下去,拔出那团布,却见是一只棉布袜子。王泓一扬手将那还挂着妇人涎水的袜子扔出老远,然后侧目盯向布裙女子星,有些恼火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星被叱得微怔,旋即就跪了下来,请罪道:“婢女只以为她是……她是歹人……就将她捉了。难道捉错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会事先藏在衣柜里呢?难道不是意图监视殿下的谍子么?”
“你见过一点武功也不会的谍子么?”王泓叹了一口气,并不想就此细节解释太多。他在将那妇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星没有对她造成大的伤害后,目光最后在她还向后拐着的手臂上停了停,立即吩咐道:“快,将她的手臂推拿一番。可别留下残疾了。”
大致确定了这个妇人是友非敌,星连忙着手替她推揉扭伤了的手臂,同时又问向王泓:“殿下,此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你要将她藏在衣柜里呢?”
“此事一句话解释不完。你只需看清她的样子,记住以后不要为难她就行了。”这话罢,王泓揉了揉额角,想起刚才衣柜里那诡异的所见,当即问道:“你们刚才在衣柜里是怎么了?那些宫女去取被子时没发现你,我过来查看,也只是看见空荡荡的衣柜,你们刚才藏去哪里了?后来又是怎么突然跳出来的?”
“殿下不知道吗?”听了王泓的疑问,星脸上也现出疑惑,“这柜子的后面是空的。有条密道。”
“密……”王泓诧异了。
这寝宫他住了十来年,那排衣柜摆在屏风之后那面实墙前头,也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他却从未察觉这面墙里头竟是空心的。再者,这排衣柜还是几年前。德妃见他从孩童长成少年,衣服大换得不那么频繁了,才命人特地造了大的衣柜摆过来,似乎德妃也没看出来这道墙后头的玄机。
对于这一点,以前服侍了王泓数年之久的星当然也知道。看见他脸上现出思考的神情,她也思索起来,显然她对德妃不善意的揣测更甚旁人。沉思片刻后她就道:“会不会是德妃秘密派人凿的?她手底下养了那么多高手,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不,不太可能是她。”王泓摇了摇头,缓缓道:“这排衣柜是她八年前送给我的,那时候我才十岁左右的样子,她全然没有必要费此麻烦。只为监视一个十岁的孩子。何况我那时候能做的事情,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
星思酌着道:“她也知道随着殿下的长大,就会越来越不好控制,所以她会在殿下还能信手控制的年纪,先在寝宫里把密道凿好。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再才启用。”
面对星的第二次揣测,王泓明显沉默得久了些,然后他就再次摇了摇头,慢慢道:“比起直接派人在我身边监视这一方法,提前在几年前凿穿华阳宫的墙壁,这一做法风险太大,把柄也留得太明显。倘若我宫里的婢女发现这个密道,她将难逃调查,因为这排衣柜就是她送的,她何必引火烧身?”
这次轮到星沉默了。
沉吟了一会儿后,星再次开口,质疑的对象仍然是德妃:“她还可以派专人打理这排衣柜,这样就难以有人发现柜子里的秘密了。”
“这一条就更难做到了,星,你不是不知道,华阳宫里的侍婢最是规矩松散,日常里给这排衣柜清扫整理的婢女从来就未固定过名单。”到这里,王泓叹了口气,语调微变地道:“星,你这一番揣摩,句句都是直接针对德妃,话里明显有种仇视她的意味。你这是怎么了?她毕竟是将我从照顾到大的恩母,即便她曾经做错过一些事情,但她对我定然是不存恶意的。”
听了王泓这番话,星忽然意识到,通过往昔三年里去了北边做的诸多调查所得,如今无论德妃在她心目中已经成了一种怎样恶劣的形象,但在王泓那里,德妃毕竟对他有十多年的照料之恩,是他最难质疑责难的恩人。
这种从培养到大的恩情,最是根深蒂固,最能影响受恩者对施恩者某些方面的判断。
在这一瞬间,星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恍惚的情绪,觉得自己顺应皇子的指令,去调查德妃,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因为无论她调查出的结果是什么,由德妃一手照料呵护长大的皇子最后都只会选择她好的方面,而潜意识里扳正她做错的那些事。
如果你非常感激一个人,并打从心底里爱戴一个人,这个人有些做错了的事,仿佛也是有正确理由为之的事。
一时之间,星不知道该以何种思考角度继续与皇子讨论那孔衣柜后的密道,她只得沉默下来。
二皇子王泓也沉默了,他的目光垂落到地上。不知是也开始有些质疑密道是否与照料他长大的德妃有关,还是在思考一些别的事情。
在松开那个从衣柜里揪出的妇人时,星已经意识到,那个因为被自己以武力扣押了太久而晕厥过去的妇人。对皇子来大约是个极重要的人物,所以她在给她推揉血气滞塞的双臂时,特意从掌心催了一些劲气过去。
妇人周身气血快速被激得活泛,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人也很快醒转,不自觉间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此时林杉在场,讶异的同时,一定会对这妇人颇多责怪。而如果是莫叶在这里,则一定会是惊喜与伤感反复交叠、激动失言无以复加。
但此时妇人最熟知的这两个人都不在眼前。虽然同样是一男一女蹲在她面前,但那女子分毫不似莫叶那般乖巧安静。一看见她就差点扭断了她的胳膊;那年轻男子虽然温和善意一些,但以他的真实身份,她绝难拿他与林杉同比。
在睁开眼看清眼前之人的那一刻,黎氏未及站起身,就直接以坐姿变为跪姿。叩首道:“贫妇叩见二皇子殿下。”
“秘见之中,不必多礼。”王泓见黎氏清醒了,面露微笑,目光一指星,又道:“星,扶黎婶起身。”
这话罢,蹲在地上的王泓也自个儿站起身来。却在这时。他只觉旋地转,脚底漂浮,身形一晃,几乎就要跌坐在地。
星当即松开了扶着的黎氏,抢前一步,横臂架住了皇子瘦骨伶仃的肩膀。
“殿下。您怎么了?”星焦虑地连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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