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0) 作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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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风馆里搜出的三样事物很快就由宫廷侍卫送到了和光殿,这里本来是皇帝午间休憩的所在,也常会召臣工在此议事,然而布置简洁但不失皇室气派的和光殿内,今日午后只有一坐一立两个人。
王炽此番离宫几,回来时案头的折子已经堆了一尺来高。部级公文大多由六部主官批复安置了,而越是留到最后必得由君主批红的奏章,牵涉的事务就越是复杂或严重得令人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这些事若搁在以往,自有丞相先看一遍,用蓝墨批注建议,随后再由君主总览,总也会轻松些。然而前几王炽特赐了史靖几闲假,这个协作环节自然被略去,于是现在他拿在手里的奏章就有些过于“干净”了,没半个字的参考意见,一时倒有些不习惯。
埋首桌案一个时辰后,王炽搁下笔,起身离桌。案头的奏章只矮下去四册,但在他看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即处理。
在帝位上待了十三年,如今能牵动他心绪的事情,其实也就那一两件。这一次很不凑巧的正好碰中,结果可能极不乐观,他现在表面上安定,实则内心正按压着一股杀意。
若非他现在手头搁着的事务太多,能尽信的人又太少,他真的有种冲动,想要亲自带人将那些歹人一个一个揪出来,一个一个的上刑,定要把女儿找到。
狼牙围城杀人夜那,宋宅玩六人纸牌那,只是在未表明身份的前提下,短短接触了两次,王炽对他这个放在宫外养了十三年的女儿,顿时在心上生出一种牵扯极深的触动。以至于刚刚回京时,得知女儿出了事,他垂在衣袖里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离开批阅奏章的御桌。王炽走向和光殿右手边的香案。
三版并列的冬梅傲雪图下,香案上紫金炉内燃着沉香块,提神温养的淡淡烟气携香丝丝缕缕飘出。香案旁站着一个素服僧人,只是他似乎有月余未剃头了。已长出半指长的乌发,以这种头发长度,便只能根根竖立起来,看着颇为怪异。
僧人便是京都南城那片竹林庙的住持溪心大师,实为一位武道高手,但他还有着另一重颇为传奇的身份。如今他开始蓄发,便是要恢复他那真正的身份,北篱学派二十二代大弟子萧旷。
然而王炽此时对他的关注点,皆不在这两种身份,而是他手中捏着的那只细瓷瓶子。
“萧贤士观察这瓶子许久。可有新的发现了?”尽管心中焦急,王炽对一介布衣的萧旷还是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与礼敬。
萧旷的回答也很直接:“回禀陛下,这瓶子很寻常,但里面装过的yao不一般。这种yao只在江湖上流传,供江湖中人使用。寻常人要用也用不着。”
接着,萧旷就将碧硝配方讲了一遍,末了又道:“这种配方气味独特,所以虽然瓶子空了,气味还能留有一些在里面。此yao有催发人体潜能的作用,但如果服食过量,恐怕会给身体留下残疾。江湖中人若非必要时刻,也不会使用。看这空瓶,想必服用它的人已然超量,无疑是江湖中人,而非那个玉面少爷。”
尽管萧旷的这番解释有理有据,条理分明。王炽还是很快想到了另外几种可能,平静地道:“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清风馆那人久病滥医?或者碧硝还有别的使用方法,并非这瓶子里的一种?”
“以那个玉面少爷的体质,若用碧硝只会速死。京都里没有哪个大夫会给他开这种害命的yao。而他本身不会武功,只是一个靠se、相谋生的卖艺人,很难能与江湖中人攀上关系,拿到这种虽有害身体,却价格不俗的yao。”萧旷略微顿声,而后又道:“退一步讲,即便他能够攀得上江湖中人,立即转身变成一名武艺高强,机谋诡谲的杀手,也是难以得通的事。”
萧旷搁下手中的瓷瓶,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对于此事,萧某的看法依旧,请陛下明断。”
王炽的眼神里仍旧带着一丝怀疑:“江湖中的易容术,真的有那么厉害?竟可以将一个人的模样伪造得如此真切,令身周熟识之人都无从察觉?”
萧旷思忖着慢慢道:“这个杀手的行动有着极为缜密的计划,搜查清风馆,大约还是错失了某样重要物件。在此人背后,有着能力不俗的资料,可以将要刺杀的目标身份资料详细掌握,同时还能拿捏准了执行任务时,可以作为身份掩护的标本人物。世上大部分的人,面貌轮廓是相仿的,易容术只是辅助之道。这个杀手组织能在京都谋定一个与他们派出的杀手面貌相仿的人,这种探查路子,若放其发展,实在可怖。”
……
……
东风楼的门口,的确如石乙所言,一字排开了十几辆盛满聘礼的马车。
即便此地接近勾栏红坊,京都限马令也仍然可以生效,能把马车驾到内城,堵塞街道,车队的主人如果不是身兼一定势力,在衙门那边先打好商量,那便是给自己的家财来了一刀,花了大价钱买了些关系。
娶妻实属人生大事,京都府对于此事,也的确稍微能在律前留情。当然,能让衙门略微松手的主动力,还是那惹人羡的金银。
今上午,在商界颇有些名声的中州绸缎商胡寻带着十几车聘礼风风火火来到东风楼,目色坚定的扬言要娶楼里排在十一位的歌姬为妻,可把楼里楼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那时楼里的姑娘都还在休息,没人理会他,胡寻也被东风楼一群功夫强悍的门丁拦在楼外。
然而这事一直闹了一个多时辰,胡寻丝毫没有退意,楼里的姑娘也都没了睡意,陆续起身梳洗,耳畔还听着楼外传来要进楼的吵闹声,楼内的姑娘问了十一娘几句,竟真问出了端倪。大家又是被吓了一大跳。
眼见楼外的胡寻把官方文书都摆出来了,楼里的十一娘也点了头,大家才知道这事是真的,连忙张罗着姑娘出嫁。以前也不知道是谁想的鬼点子。楼里众多取乐节目里,居然还有拜堂这一项,嫁衣盖头都是现成的,就是旧了点,但也来不及再张罗了。
能嫁给胡寻,还愁以后没有锦绣衣装?
但等这些琐碎事都办妥了,胡寻也被放进楼里来了,十一的众位姐妹也都冷静下来了,想到了姑娘出嫁前还要做一件事。
虽然东风楼的姑娘,名声方面始终有些不如良家女子。但此地是女人的主场,所以所有规矩还得按女人的心意来。
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出嫁时风光又尊贵?如果就这样让胡寻把十一接走了,总让人容易心生一种错觉,仿佛十一是被胡寻用楼外的十几车聘礼换走了似的。
于是,在好不容易走进了东风楼之后。胡寻以为立即可以看见自己魂牵梦萦的娘子,没想到还有新娘子“闺房”的那道坎没过。
也不知道东风楼是续了哪个地方的规矩,在新娘子出阁之前,还要接受诸多来自其闺蜜的各种刁难。若在寻常人家,这到底无非就是一个钱的问题,但这东风楼里的女子,显然不是寻常人。
“闺房”门口又堵了将近一个时辰。亲身参与进“保护新娘、迎击新郎”战斗的莫叶、石乙、阮洛三人,全都被楼里姑娘的那些花招搅红了脸。
明明他们是己方“友军”,却已然待不下去了,悻悻然退了出来,去到二楼一雅间内,招呼了楼里几个跑腿的丫头。摆弄了一桌茶点,歇下脚不再理会楼下的拦亲战斗。
胡寻何许人也?中州绸缎界新起之秀,南昭地域凭的是州郡制,整个疆域分为三个州区,属中州的民生最稳定。也最富裕。而在中州商界,提起胡寻之名,可算是人人皆知。
而胡寻如今年纪才三十出头,平时保养得当,模样身板看起来一副青年才俊的派势,跟今年已至二十七岁的十一娘算是很匹配的一对。
胡寻这么年轻,就在中州创下令旁人不敢觑的家业,其个人的智谋自然不低,但此时被东风楼一群打扮得无比娇艳的女子围堵在十一娘的“闺房”前,他来时信心十足而略为平静的脸庞,此时也已经红了一大片,眼神有些慌乱。
不过,只要胡寻是诚心来迎娶,楼里这群女子当然不是跟他玩真的。
能嫁入胡寻家,只要夫家真存有一份爱意,即便十一娘是去做,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楼里的姐妹虽然有些不舍她这么突然就嫁人了,但所有人的心其实都是一样的,希望其她姐妹都能寻得良人,这终究是作为女子今后的最佳归宿。
何况,今是胡寻亲自带队来迎亲,都被戏弄到这个份上了,也还没有退意,显然他是真的爱极了十一。
在胡寻快要被各种难题困扰得想要拜地求饶时,东风楼里,十一的姐妹们终于松手,一并端正站成两排,郑重打开了十一的“闺房”大门,摆出了恭送的阵仗,算是在末了给了胡寻一道面子。
这会儿,楼上正在喝茶歇脚的三人也已经察觉到,楼下的闹腾声忽然安静下来。三个人立即起身离坐,下了楼来,正好看见胡寻亲自动身,自临时装点的那间闺房里,将新娘子打横抱了出来。
望着刚才还如狼似虎花招百出拦着自己的一众女子,此时摆开两路站在门旁,神情已然恭敬起来,胡寻感觉到一种“苦尽甘来”的味道,没想到一朝取妻,难度竟不亚于在一时间里同时谈十几笔生意。
垂眸看了一眼以金色丝绣大红盖头挡住了容颜的新娘子,胡寻在心里感叹一声:这料子的质量,真是委屈红儿了,回家后找机会再办一场大礼吧!
不知不觉,他眼中已泛湿意。
其实盖着红盖头的十一何尝不是如此,喜悦、激动与感动渐渐自心中蔓延开来,也惹红了一双明眸。盖头未揭,她暂时还不得见夫君的脸庞,但那稳定的心跳声就在耳畔,她有些依恋的矮头往他胸口蹭了蹭。
胡寻心里很满足怀中娇人儿的这丝感情透露。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仿佛怕谁会再把她给抢回闺房去似的。
迈出了“闺房”门槛,横抱着新娘子的胡寻转过身来,朝一众女子微微躬身。然后郑重道:“各位,胡某虽然不是出身世家望族,但近些年攒了些家业,在外人面前必须搁些面子,故娶十一入我胡家,却不能晋正妻位。对于此事,胡某认真考虑过,我是真心爱惜娘子,为了使她今后不受委屈,胡某的正妻位即便不为红儿任之。也会一直架空下去,即便她少了那道名,也仍是我胡寻的唯一大妇。”
一群女子里,开始有人倒抽气。
为了妾室架空正妻位,这对于一个歌姬而言。何止是宠爱,简直是要被宠上了。
然而楼中女子除了有几人倒抽一口气,再未有别的表现。如果胡寻是拿真心爱着十一,那他出这番话来,便是诚心诚意,没有一丝施舍可怜的意味。东风楼里的众女子自然要摆正娘家人的姿态和威风,切不可露一丝被施舍了的卑躬之态。
这倒不是欺人。而是众多嫁娶规矩里的一道,只是东风楼这一群“娘家人”身份有点特别罢了。
刚才疯狂堵门,这会儿呈八字排开在门旁的一群女子,面对胡寻的实诚许诺,皆是沉默了片刻。隔了一会儿,人群里忽然有一人微颤着声道:“胡公子。你一定要对我们家十一好一些。”
刚才的那些花招都没有了,话的这女子眼里已噙起泪花。
胡寻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之际,忽然听另一边一个女子叉腰大笑着道:“胡寻,你娶了我们楼里的姑娘。以后我们这一群女子就都是你的大姨子了,若以后让我们看见你跑回楼里寻欢,可一定是要棍棒伺候的。”
这句话出口,显然活跃气氛的意义占了多数,那叉腰大笑的女子眼里却也沁出晶莹。
胡寻没有在意此女子话时的站姿不雅,认真颔首,但他很快又迟疑了一声:“带红儿回门应该不算此类吧?”
那大笑女子闻言稍稍愣神,旋即也是有些疑惑地道:“你这夫家,离红儿的娘家也太远了吧?女儿出嫁三就得回门了,你赶得及么?可别累坏了我妹妹啊!”
“这……”胡寻也犹豫起来,“那一年当中回一次娘家也是需要的吧?”
“免了。”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稍显冰冷的声音。
一个一身紫衣的年轻女子站出来一步,与胡寻呈对视之姿。她是众女子中妆容明显最淡的一位,她正是现今东风楼的总管事,东风十一钗中最年轻的一位,红楼佳公子的亲姨紫苏。
东风楼总管事站出一步,场间氛围顿时有些变了。
虽然在刚才那一群围堵闺房大门的人群里,也有紫苏的身影,但她此时出声,并站出一步,却不再有一丝嬉闹的意味。
楼中其她女子也已经感觉到了,脸上神色也一齐严肃起来,因为接下来还要办一个仪式。
这本来是十多年前,东风楼那位新来的女东主在楼里日常行用规则之外增加的一条,当时在场的这十几个女子还心存疑惑,不太相信这个仪式会有举办的一,没想到这一却在今,真的到来了。
从某一个角度来讲,此仪式举行第一次,仿佛也是给其她女子生命里点亮了一线曙光。
胡寻也已感觉场间的气氛有些变了,正当他感觉有些不明所以时,怀中娇妻忽然轻声开口:“阿寻,先放我下来。在从这里嫁出去之前,我最后还有一些事,要交代给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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