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近来人事半消磨（2/2）

……

沐俢槿披着狐裘披风站在廊下，望着远处庭院中那一抹颀长却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凄凉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此时夜风拂过，冷风夹杂着雪砾搭在她细嫩的小脸上，留下一道道泛红的痕迹。望着此时此刻的景色，她也想到了当年与燕王殿下诀别的那一晚。

只是，燕王殿下想到的是两人指月为证，互定终身；而她想到的，却是她母亲怕燕王殿下真的会为了她发兵黑齿，逼着她立誓与燕王殿下断了来往。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离奇，明明是一对相爱的恋人，可命运却牵着他们越走越远，直至分道扬镳；明明两人离得如此近，眼中看到的景色也是相差无几，可心中所想之事，确是天壤之别。或许，他们这一生的命运，从当年他们离别的那一晚，就已经注定了。

那天，她刚回到自己的寝殿，便见到了等在寝宫之内的阏氏。阏氏气她瞒着众人与燕王殿下私相授受，先是请了家法，细细的鞭条将她的后背打得血肉模糊，然后又盯着她的眼睛，严厉地说道：“陇儿，娘要你以你一生的幸福，与黑齿全族的未来起誓。这一世，永不再见燕王世子，心中也绝不能再留半分对他的情意。否则，你将终此一生茕茕孑立，而黑齿族也将万劫不复。”

沐俢槿心中一惊，她没想到平素最为柔和的母亲竟会用全族人的性命来逼迫自己，可是不论她怎样不愿，她都不能反驳，只能顺从母亲的意思。她绝望地跪到地上，紧紧攥住自己拢在袖中的手，回望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坚定说道：“胡狼王在上，固陇今日起誓，若日后再见燕王世子，或是心中再存有对他一丝一毫的幻想，则终此一生茕茕孑立，求而不得，黑齿全族也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阏氏满意地点点头，只留下句“好自为之”便带着一屋子的宫人，浩浩汤汤地离开了沐俢槿的寝殿。

待到阏氏离开后，沐俢槿便立刻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她只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就连没有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方才与燕王殿下立誓的好心情也被阏氏这么一闹，而荡然无存。

沐俢槿用手紧紧捂住嘴巴，低声痛哭起来。晚风不断地从窗子与门的缝隙中渗进殿中，吹得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地不断闪烁着。明亮的灯火将沐俢槿颓然倒地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消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地上下抖动，因着哭泣的缘故影子也闪烁不明。空荡荡的大殿之内，万籁俱寂，只剩下女孩无助与悲戚的抽噎，与风透进屋中的呼啸。

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后来竟能真的一语成谶：黑齿全族在漠北消失殆尽，而她，落得了如今这个寄人篱下，孤苦无依的下场。而当初那个信誓旦旦，扬言说要娶自己的人，也马上就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妻了。可更加讽刺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唯独她不知道。

……

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燕王殿下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一点点在自己手心中化成了一滩污水。望着自己潮湿的手心，燕王殿下突然觉得有些冷，他紧紧身上的披风，准备要回去，一转身便看到了立在廊下的沐俢槿。

廊中明明灭灭的灯火映得她身影朦胧，晚风夹杂着雪花不断钻进她的衣领与宽大的袖口，热烈的北风吹得她衣袂翩翩，更显得身量单薄。

沐俢槿也发现了燕王殿下正在望着自己，她歪歪头，冲他露出了一个娇俏而狡黠的笑容。纯洁无暇的微笑，应着她身上毛茸茸的白狐裘披风和洋洋洒洒的满天飞雪，远远看去，只如误入凡尘的小狐仙，亦如当年初见时纯真的模样。

燕王殿下也随着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站着，任北风呼啸，雪花飘散。彼此相顾无话，眼中却又流转着万语千言。

末了，正当两人都快以为时光静止了时，殿内突然传出了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呼喊：“皇后娘娘！”

然后便是一阵推酒案与座椅的呀声，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还夹杂着一个人嘶哑的高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沐俢槿一愣，与燕王殿下对视一眼，转身急匆匆地跑进了大殿。

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