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蜕变(2/2)
这时,谢玉香也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沉默片刻后,她就找个理由告辞了。玉花姑娘感到一些失落,有点懊悔,她浑身像散了架似的面无表情,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后来,她想起好友的话后便反省自己;她似乎明白了一些,可心里面总是忐忑不安。有一天,她痴痴呆呆地走出家门,望见马路上有一堆人围在会计身边。她弄明白会计在发戏票后,却没有兴趣走过去。天色昏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马路旁边,一只红色大公鸡带着几只母鸡在寻寻觅觅。没有刮风,远处似乎显得很宁静。突然,有人喊道:“喂,又有戏看啊!”
许多人跑出家门,奔向会计。一个妇女扔下手里的衣服不洗跑了出来,孩子们一蹦一跳地跟在背后跑。长叔正站在人群中对大家这样说道:“政aa府蛮好的,又给我们免费戏票。”
会计接着说:“现在影剧院被私人承包了,这是老板想方设法在赚钱呢!”
“反正,我们又没掏腰包。”一个男人说。
“傻瓜!他们到时候会从你卖粮的账上扣。”一个妇女说。
“别乱讲!------等一下------等一下!”
会计一面说话,一面忙着发戏票。有几个妇女蛮不讲理,从他手里抢夺位置好的戏票。他发脾气了,大声喝斥她们,脸皮都胀红了。等大家都争着拿到了自己的戏票,站在一旁谈话时,玉花姑娘才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接了她家里的戏票。尽管位置不太理想,可她什么也没说。
采茶戏开演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整。可是刚过十二点钟,村里的人就陆陆续续地往河边街赶去。小孩子一伙一伙地跑在前面,老人家一双一双地拖着艰难的步伐向前赶。年轻的情侣早有准备,等到一群群人先走后他们才动身;小伙子推着崭新的轻便自行车,带着他心爱的姑娘,脸上都洋溢着青春快活的喜悦之情。玉花姑娘望见他们幸福的样儿,她心里面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并且十分难受。她有未婚夫,此刻却形单影只,既没有漂亮的名牌自行车又没有合意的*来陪她,这样哪能不叫她伤心?她左思右想,真想不去看戏。她正在犹豫,过来两个同村的女子邀她同行,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一道去了。
她们走到影剧院,时间还算早,但是这里已经站满了观众。她们想去后台看看,于是绕到围墙外,跨过一扇铁门时却被一个工作人员拦住了。三位姑娘嬉皮笑脸地赖着不回头,趁工作人员没注意便偷偷溜到了化妆室窗户外。她们挤在一起朝里面张望,看里面的演员们正在化妆,就像三只顽皮的野鸭子在观赏一群梳妆打扮的天鹅。玉花姑娘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她多么羡慕眼前这些漂漂亮亮、绰约多姿的女演员啊!她觉得自己太不如人了!她这样想道:“她们生活在城里,养尊处优,那高级的生活条件是自然而然的;她们既有身份又有地位,肌肤雪白,身材窈窕,简直就是仙女!可是我呀,——我是乡巴佬!是奴婢!我多可怜啊!——真是该死!”
这时,观众在成群结队地走进影剧院的大门。两旁的小摊贩在忙生意,那花生米和兰花豆的香味扑鼻而来。有几个打扮得有点像武术运动员的年轻人,他们雄赳赳气昂昂似的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用一种目空一切的眼光盯着走进场去的观众。他们时不时地对人群说几句挑衅的话,惹来老年人的气愤和唾沫。一个门卫悄悄告诉旁边的人说:“这伙人是街上的哥们,想惹他们就是自找麻烦。”
当剧场的电铃发出刺耳的叫声时,玉花姑娘才匆匆从围墙内跑出来。她一个人奔到大门口,摸出戏票来递给检票员。她突然发现这位西装革履的检票员有点眼熟,很快便想起来了:他就是从前在公交车见过的采购员。霎时间,她心里又激动又慌乱,期期艾艾地说:“是你------你啊!”
采购员似乎也认出了玉花姑娘,他冲她一笑,并不想检她递过来的戏票,却用手一挥地示意她进去。然后,他又忙他的工作。玉花姑娘进了剧场,她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震耳的锣鼓声响了起来,可是她还在为采购员刚才那友情的一挥手而激动不止;他那简单的一个举动啊,却使她感到荣幸至极。
玉花姑娘并不对采茶戏感兴趣。开幕前,人声嘈杂的时候,她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看看两边全是不认识的人。这时,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落座。女子穿一件黑呢子大衣,烫了头发,坐下后就取掉遮住她大半个脸庞的毛线围巾,露出来白希的双颊,连连做着那种自以为高贵的女人入座后的时髦动作。然后她又用傲慢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剧场,似乎觉得她是这里最有气派的女人后才换了一种悠然自得的神情等待着。这位摩登女郎引起了玉花姑娘的注意,她就像监视一个嫌疑犯一样地盯住了对方,甚至对方晃动一下脑袋她也要目不转睛地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人家,多有气派啊!人家不但脸庞好看,连背影都绰约多姿。人家才有魅力呢,想要吸引住男人就轻而易举了。你看那一头乌黑的卷发,一簇一簇的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透露出来女人的*韵味,——唉!人家肯定曾经有过许多次*的恋爱经历;你看那卷发蓬松地飘散开来,遮掩那细细的颈项,男人一定会从这儿想象到那更具*力的地方。”她接上在心里骂道:“喂,小妖精!你千万别转过脸来,看见你白白的脸蛋儿我会妒忌死的。你大不了有双丹凤眼呀,为什么眼光就那么肆无忌惮呢?唉呀!——为什么要不停地咬嘴巴呢?莫非你和男人接吻多了,所以平时也有这个习惯?唉,你怎么也是孑然一身而来呀?你身边有个空位子,莫非你的王子迟到了?看上去你那么尊贵,你这不是装模作样吧,小妖精?”
第一场戏结束时,她又身不由己地把目光落到摩登女郎的头上。忽然间她发现对方身边的空位上坐着采购员,他们正靠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摩登女郎时而侧着脸朝采购员甜美地一笑。采购员的脑壳在不停地晃动,好比相声演员在表演时用头部做着种种惹人注意的姿势,这动作既温存又大方。此时此刻,玉花姑娘便这样想道:“这个小妖精,我就猜到她并非什么名门千金,而是一个水性扬花的货色!她肯定是被采购员*上了,做了他的*。”
接着,玉花姑娘又在心里敬佩采购员的“本事”。像采购员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的确极具魅力。她使劲地捏自己的手指头,神情中显露出来那种被自己所崇拜的男人迷住,而又不能够与他亲近的无可奈何的烦恼。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又被一阵议论声给打扰,她随即把眼睛移向前一排座位,那儿有两个成年男人在高谈阔论。原来那两个男人是她村里的,而且是地方采茶戏业余剧团的演员,他们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县戏剧团里的一位花旦,说对方的*艳情,又说对方母女俩一样有艺术才华,正在台上表演得十分出色。突然,剧场后面传来一阵吵闹,好像是有人在打架。经过一阵骚动后,剧场又变得平静了。这个时候,玉花姑娘才发现前面的摩登女郎和采购员都离开了。那两个同村的男人又在唾骂造成骚乱的地痞,还对当今时代抱怨了几句。
整场戏结束后,玉花姑娘又去影戏院后面转悠了一会儿,她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大门口聚集着一伙人,如苟木匠夫妇也在其中,他们都余兴未尽地谈论着戏中的精彩情节和感人片断,好像大家今天下午的收获都不少。可是,玉花姑娘一进家门便感到十分空虚。她脑海里一片纷乱,紧接着又思潮起伏。凤冠霞帔的女演员、穿黑呢子大衣的烫发摩登女郎、富有时代感和典型男子汉气质的采购员,这些人物的形象在她眼前若隐若现,像一群手执钓竿的神使,钩住了她的灵魂;又像一群飞舞着魔杖的巫师,将她引向一个虚幻的世界。她忧郁,她痛苦,她悲观失望!
冬修水利的任务下来,分包到各家各户。如苟木匠带着“憨头”去了,父子两人最少要在外边紧张地劳动二十多天才能完成自家的任务。开头如苟木匠硬要女儿去的,可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是死赖着不答应。说实在话,她从前什么活儿没干过,——如今她厌倦了,所以想方设法要逃避劳动。她天天躺在*上,有时连饭也不吃,母亲还真以为她身体上有什么毛病了。可是每天问她哪儿不舒服,她就是不愿回答,要么就用一些编造的话来堵住母亲的嘴巴。后来实在装不像了,她就说自己头昏眼花。有一次她在门口坐着,邻居长婶一见她就说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木匠老婆听后心慌起来,要女儿赶快去医院。谁知玉花姑娘火冒三丈地顶撞道:“病死了,我就好!”
木匠老婆拗不过女儿,也不敢惹女儿生气,便不敢多说话。她向来事事都依顺女儿,还帮女儿洗衣服,甚至经常哭丧着脸问女儿想不想吃猪肉或白糖蒸鸡蛋。不料,玉花姑娘越来越任性乖戾。有一日,她说自己咽喉上火了,要母亲买猪排骨炖萝卜,可是母亲弄好了她却只尝了一口就说不好吃;乡下医生叮嘱她不能吃降血食物,她就偏偏买来海带弄熟了拚命地吃。有时候刮起了大北风,飘下了小小的雪花,她居然只穿一件单薄的小毛线衣在外面迎着寒风散步,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觉得痛快淋漓。未婚夫来了,她没头没脑地骂他小气,或者责怪他没帮她找到工作;她要的一辆“凤凰”牌轻便自行车也迟迟不见买来,真是太不像话了。她洗衣服马马虎虎,衣服上的油渍都没洗掉。高跟鞋还没破,她一生气就把它扔掉了,第二天再上街去买一双。收鸡毛鸭毛的小伙子拿她脚上的高跟鞋开玩笑,她一翻脸就咒对方的老婆孩子,还要扣住对方的自行车,弄得对方为难死了。邻居们都说,她变得越来越龌龊,简直不可理喻。
有一次,玉花姑娘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出身卑微的少女经过打拼后成为了有名歌手;又有一次,她听说一个穷困潦倒的姑娘只身在特区创业,事业成功后寄了好多钱给家里。因此,玉花姑娘的心中好似有把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并且,她更加不安心了,总是认为自己的生活负屈衔冤,没有丝毫意义。
然而,到了晚上,她的心又像虫子一样飞了出去。她仿佛自己找到了一位翩翩少年,他英姿勃发,脸颊白净,穿流行的青年装,谈吐生动又和蔼,显露出来一副雍容气度;接着他就拉起了她的手,开始了一次趣味无穷的交谈。她仿佛在一个金碧辉煌的现代歌舞厅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闪烁、旋转,长号和短号吹奏起来,穿洋服的长头发青年演奏家在拉响他的小提琴,打扮妖冶的漂亮女歌手在轻唱,像妖精一样活泼*的舞女在狂扭着她们袅娜的身子;迪斯科舞曲仿佛排山倒海地响了起来,哀怨的恋歌和着惹人肉欲的情词------这些流行歌曲,就这样一直在玉花姑娘脑海里飘荡,她一个梦去后又一个梦来,旧的忧愁消失了,新的*又产生。她呆在家里,有时候也把自己比作女儿国里那位心事重重的女王陛下。
有一日,天气晴朗。胡媒婆来了,她代表徐福林老师家来与女方商议婚期。可是如苟木匠不在家,她就在自己老乡面前说了一大堆理由,要老乡先把女儿的婚期确定下来。木匠老婆哪敢作主,她不停地摇头,无论对方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没过几天,如苟木匠回家了,胡媒婆也凑巧赶来找到他并说明来意。不过如苟木匠满口拒绝为女儿确定婚期,又说徐家人比他谢老雕还要吝啬,根本没把他当亲家看待,中秋节送给他的烟和酒没别人的高级,从女儿订婚到现在他还没穿过徐家一件新衣服,未婚女婿近期也没来帮他干活------说到底,他就是想让女儿再帮他两年,原因是这个家庭责任田多而劳动力少。
这时,胡媒婆有点生气地说:“其实,女儿订婚后就是男家的人啊!”
“我晓得。”如苟木匠固执地说:“你看,我老的老、少的少,留女儿晚两年出嫁也不过分。我女儿年纪又不算大,再说,当时订婚我也是有言在先呀。”
“可是人家也有理由啊!”胡媒婆接着说:“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亲戚之间都应当互相关照嘛,你又何必这么认真呢?如今计划生育政策也越来越紧,让年轻人早点成家也可以多生几个孩子啊。如果你有什么条件——比如礼金方面可以加一点给你。当然,人家也并不十分富裕,家里的钱差不多也就够办这桩亲事。”
听到可以加礼金,如苟木匠倒是有点心动,他随即答应一个星期内再作回复。胡媒婆找到玉花姑娘,想征求一下本人意见。不料玉花姑娘拿眼瞪她,冷冰冰地回答说:“谁还愿理你这样的媒人,——你说话不算数!”
玉花姑娘提到对方曾经答应给她安排工作的事情,胡媒婆就解释道:“其实,大家都说乡办企业并不是什么好单位,许多厂子都面临着倒闭的趋势,连工人的工资也发不上------再说,我们去赚那几个小钱呀,还不够在外面零用掉。”
玉花姑娘板着脸说:“难道工作就仅仅是为了钱吗?难道你这个人就只认钱而不要名誉?我不管你了,——你给我说句实话,你的承诺能不能兑现?”
胡媒婆觉得自己再也敷衍不下去了,就连忙改口答应一定为玉花姑娘想办法,争取尽快解决。果然,第二天她就跑来了,说是帮玉花姑娘找到了一项很不错的工作。玉花姑娘一问,原来是让她去学缝纫。她轻叹一声,并不满意。胡媒婆就接着说:“花子,你是还没仔细去想。你若是学好了缝纫这门技术,你就真的一辈子不用种田了,肯定可以赚很多钱呢!”
“去哪儿学?”
“扬门街,——我表侄女那里。她可是一个特别诚实的人啊,技术又过硬;她已经招过不少徒弟,听说都发财哪!花子,你也很快就可以当师傅呀!”
“学费?”
“唉呀,什么都不要你管,我全部讲好了!”胡媒婆跳起来继续说道:“我那个表侄女呀,她确实是一个大好人!花子,若是你答应的话,明天就可以去。你婆家那边我也说妥了,他们都赞成你学一门手艺,不但帮你付学费,还要帮你买缝纫机呢。这么好的事情,你还不感谢我吗?”
事实上,玉花姑娘并不乐意去当一名学徒。但是,眼前什么出路都找不到,她又想回头来,再想到自己可以在街上生活一段时间便答应了。不过如苟木匠对这件事很反感,却又拗不过女儿;毕竟女儿的婆家也支持,所以他也无法阻止女儿。紧接着,胡媒婆就和玉花姑娘确定了去扬门街的日子。至于婚期,只能等一个月以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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