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1/2)
也不知舒沫用了什么法子,第二日一大早,当大伙带齐弓箭整装待发时,才猛然发现,太皇太妃竟然身着劲装,跨着一匹胭脂马,英姿飒爽地矗立在院中。
季傅两位嬷嬷精神抖擞,分立在她左右。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顿时不知所措。
“老天,”邵惟明用力擦了擦眼睛,低喃:“她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听说,太皇太妃出身将门世家,身手定然不凡。”木婉兰一脸倾慕,神情兴奋:“想不到,竟然有幸亲眼目睹她老人家的英姿。”
邵惟明横她一眼,直接走开,懒得跟她多说。
“沫沫~”夏侯烨牵着缰绳,语气温和:“大家都在等你。”
舒沫倾身,在夏侯峥白嫩的颊上“啧啧”印上几个响吻:“儿子,你要乖哦,妈妈晚上就回来……”
许妈哭笑不得,低声催促:“我会好好照顾小王爷的,赶紧走吧,别让太皇太妃久等!”
舒沫又狠狠亲了两下,这才向夏侯烨走去,边走边回头张望。
夏侯烨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这么舍不得,不如把峥儿也带去,省得你无……”
老太太年轻时身手虽然不错,到底上了年纪,几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功夫早已丢得差不多。
为安全起见,已令侍卫连夜入山围场,猛兽绝对不可能进入他们的射猎范围。
在他眼里,这次狩猎跟踏青已没什么区别。
“胡闹!”太皇太妃叱道:“哪有带着孩子打猎的?玩笑也该有个尺度!”
虽不虞猛兽,但云南不比京城,山中瘴雾疠气最多,岂可儿戏?
“娘,”舒沫赶紧打岔:“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太皇太妃轻哼一声:“若不是你拖延,此刻早进山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山中进发。
说也凑巧,入林不过个把小时,就有一头麋鹿闯入了视线。
众人都很识趣,有王爷和太皇太妃两尊菩萨在,自然谁也不会去动它,不动声色地将它驱赶到主子的射猎范围里。
太皇太妃久未下场见猎心喜,早已跃跃欲试:“睿王,可要与本宫比比箭术?”
夏侯烨微微一笑:“母妃,请。”
太皇太妃也不客气,接过傅嬷嬷递过来的弓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准确地没入了麋鹿的颈中。
“好!”一片哄然叫好声中,鸟儿簌簌乱飞。
麋鹿吃痛,带着箭枝,惊慌地撒蹄狂奔,洒下一路鲜血。
太皇太妃面色一变,稳稳地拉开弓,“嗖嗖”箭似连珠,分别射入奔跑中的麋鹿四肢。
终于,麋鹿在悲鸣声中,颓然倒下。
“娘,好厉害的箭法!”舒沫由衷赞叹,差点把手掌都拍红。
盛名之下无虚士,春日宴的传说,不是白给的。
她就知道,死乞白赖,硬把老人家哄上山是对的。
瞧,看到猎物后,老太太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太皇太妃自嘲一笑,目光中多了几分苦涩和感慨:“老了,不中用了。”
若是当年,第一箭鹿就该倒下,哪还用得着后面的连珠箭?
邵惟明竖起大挴指:“太皇太妃箭术精湛,风姿更胜从前,侄儿佩服!”
太皇太妃嗔道:“都半截埋进黄土里的人了,何来风姿?你这猴子,哄人也要凭良心!”
邵惟明眼珠转了几转,笑嘻嘻地道:“相信我,那些个黄毛丫头跟太皇太妃站在一起,全都是落毛的山鸡!”
舒沫撇撇嘴,对他明显的挑衅视而不见:“娘,我有个想法。”
“说吧,又想出什么夭蛾子了?”夏侯烨斜她一眼。
邵惟明似笑非笑看着她。
要拍婆婆马屁,哄老太太开心,也不必这么明显。
“就这么一群人乱哄哄地打猎,着实没什么意思,不如以日落为限,以获猎物数量评出前三甲,许些彩头,如何?”舒沫兴致勃勃。
邵惟明立刻嘴角一撇,心道:果然!
大家自然不会真在乎什么彩头,最要紧地是哄得老太太开心。
“鬼丫头!”老太太觑她一眼,笑骂:“算准了头名非落在睿王手里不可,想变着法子从我手里骗些银子出来使呢?偏不如你的意!惟明,你给我争点气,非拔了这头筹不可。”
不等邵惟明开口,舒沫摇了摇头:“咱们三个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就不参与了,不然就不是公平竞争了。”
“倒也是~”太皇太妃点头。
“说实话,不公平什么是假,你其实是怕丢脸吧?”邵惟明吐槽。
巴图几个低了头,拼命忍笑。
舒沫不以为意,淡淡道:“我怕你输得太惨,没脸见人。”
“是啊,我好怕~”邵惟明说完,大笑。
舒沫不理他,继续道:“状元的彩头是一个愿望……”
夏侯烨一怔:“什么愿望?”
太皇太妃则是觉得有趣:“这倒是新鲜。”
舒沫慢慢地道:“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只要是不违反道义伦理,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以睿王夫妇的手段,当今天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外的?
这等于,许了他一个未来。
此言一出,众人眼睛都是一亮。
就连原本兴致缺缺的邵惟明,都开始跃跃欲试:“此话当真?”
夏侯烨啼笑皆非,忍不住瞪一眼舒沫。
这丫头,又在做滥好人!竟然用这种法子,绕着弯拆他的台!
舒沫假装没有看到,微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打猎是讲究技巧的,并不是谁的武功高,谁就一定可以获胜。
以木婉兰的实力,拼了全力去争,未必没有机会。
若真到了不得不联姻的时候,仍然可以给这个率真的女孩,留一个争取幸福的权力。
“你确定什么要求都可以,会不会到时找借口反悔,耍赖?”邵惟明契而不舍地追问,一副状元已手到擒来的架式。
舒沫眉毛一扬:“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何以见得?”
“我会打败你。”舒沫自信满满。
邵惟明大笑:“勇气可嘉,痴人说梦。”
忽听“啪”地一声脆响,一只飞鸟应声而落。
舒沫吹了吹枪管上冒出的青烟,嫣然一笑:“我倒觉得,只要努力,梦想是可以成真的。”
夏侯烨眉峰不易察觉地轻轻一蹙。
不声不响,啥时弄了枝手枪在身上带着?
邵惟明一愣,盯着她手中那枝小巧精致的火枪,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一众侍卫眼里,立刻迸射出激动和崇拜的光芒,有的更是如醉如痴。
他们之中,绝大部份参与了去年在西凉的战役。
但其时夏侯烨负责在外围穿插,并未进入甘德城,那场著名的空中战役,一多半不曾躬逢盛事,只能在事后听同僚眉飞色舞地转述,心驰神往,引为平身憾事。
本以为今生无缘再睹娘娘神采,不料峰回路转,有此机遇,怎不惊喜万分?
至于本身能否夺魁,反而在其次了!
木婉兰没见过火器,又见群情激涌,越发心生好奇,拼命伸长了颈子,想要看清楚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神兵利器。
太皇太妃若有所思,看一眼傅嬷嬷。
傅嬷嬷会意,不动声色地策了马过去,拾起小鸟,半晌未曾言语。
季嬷嬷心生好奇,悄悄靠过去:“怎么啦?”
傅嬷嬷无言地把小鸟递给她。
季嬷嬷接在手里,只看了一眼,立刻流露出震骇之色,抬眸怔怔地瞧着舒沫。
没有想到,外表娇娇弱弱的王妃,竟然也有霸,狠,准的一面?
“怎样,敢不敢跟我比?”舒沫气定神闲,问出三分得意,三分挑衅,外加几分调侃。
邵惟明恢复淡定:“我怕胜之不武,有失公允。”
火枪威力虽大,总也得靠人操纵。
她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起,也不如他时间长。
他就不信,自己习了十几年的箭术,会比不过她的枪法?
“咱俩单独比,不参与排名。赌注,同样是一个承诺。”舒沫抛出诱饵。
“赌了!”邵惟明慨然允诺。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挫夏侯烨那小子的锐气,欣赏他哑巴吃黄连的糗态,豁出去赔上自己的婚姻,也要赌这一局!
舒沫后悔了。
原以为一枪在手,要摆平邵惟明轻而易举,想不到他越挫越勇,斗志如此昂扬。
另一个让她吐血的事实是:原本设了奖项,目的是想暗中给木婉兰放水。
可惜,那丫头压根体会不到她的良苦用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几乎寸步不离,等于主动弃权了。
事实上,当她和邵惟明的赌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一场比赛,连带那个无比诱人的彩头,都被自动忽略了。
舒沫的神情越来越苦,每打一枪,都忍不住要叨念一句。
所有人都以为,就算不是在祈祷,也必是念着神秘的咒语。
念得多了,木婉兰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凑近了才发现,她反反复复挂在嘴边念叨的居然是:“好贵,肉痛……”
“什么东西好贵?”她一脸莫名,傻傻地发问。
“子弹。”夏侯烨面无表情地回答。
舒沫则是一脸纠结:“要不要认输算了?”
“你敢给我输一下试试看?”夏侯烨变脸了。
“可是,”舒沫立刻摆出惨痛无比的表情,哀叫:“子弹真的好贵,而且,造一颗不容易,啊啊啊……”
早知道这样,她应该把打猎的时间设定为一小时,而不是在日落之前。
嗯,汲取教训,回去立刻让龚千均造一枝双管猎枪,再也不敢把手枪胡乱拿出来现了!
另一个面无人色的,是一路跟随,帮着拾取猎物的侍卫。
当大家用敬仰的目光远远地看着舒沫,为她精湛的枪法叫好喝彩时,谁也没想到在她娇小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怎样冷硬的心。
舒沫并不在乎猎物的大小,只在乎数量。嗯,更准确的说,她太懒。懒得四处寻找目标。
所以,她基本只打鸟,因为鸟儿的数量远远比走兽多。
正因为如此,造成的结果,越发的振憾。
所有的鸟,无一例外,全部被一枪爆头。
提溜着一串没有了脑袋,血肉模糊的五颜六色的鸟尸,走在深山老林里,那种感觉……既便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也禁不住,不寒而栗。
起初,邵惟明还想要保持一个男人的骨气——既然美其名曰来打猎,总不能尽拿些山鸡,野兔来充数吧?
所以,他一个劲地往密林深处走,一心想要打熊猎虎,一展身手。
可惜,舒沫订的规矩,是以数量论胜负,并非以斤两计算。
他很快就发现,低估了她的枪法,高估了她的无耻和懒惰。
眼见她抬手就是一只,猎获物的数量,以光速上涨,很快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他若再挑三拣四,不难预见,最终肯定是以“惨败”收场,从而趁了某人的心,如了某人的意,中了某人的奸计!输了自己的婚姻自主权!
于是乎,他很明智地暂时放弃了尊严,把目标转向那些可怜的鸟儿。
也因此,一场轰轰烈烈的打猎,因为两个人的无耻,不得不沦为了“打鸟”大赛。
太皇太妃第一个失去兴趣,带着两位嬷嬷返回庄子:“你们慢慢玩,我回去抱孙子去。”
慢慢的,有人想起了之前的那场“狩猎比赛”陆续四散到林中寻找各自的猎物。
唯一让邵惟明感到安慰的是:他的箭取之不尽,可说俯拾皆是,舒沫的子弹却是来之不易,每一颗都弥足珍贵。
每开一枪,都好象剜肉之痛,在取得阶段性和压倒性胜利后,舒沫便再也不肯开枪了。
这给了邵惟明喘息的机会,奋起直追,一步步缩小两人的差距。
逼得舒沫不得不一边纠结着:“好贵,肉痛~”一边持枪应战。
眼见子弹越来越少,邵惟明却越挫越勇,而太阳还顽强地赖在山顶上,不肯落下,再比下去不外乎弹尽粮绝,自动认输。
舒沫眼珠一转,叫来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卫诧异地看她一眼,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匆匆离去。
舒沫提议:“大家准头差不多,再这么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以十箭定胜负,如何?”
“不好!”邵惟明冷笑着一口回绝。
目前她成绩领先,双方的命中率又差不多,十箭定胜负,摆明了是自己输。
可她的子弹却明显不够用,坚持下去肯定赢,傻子才会放弃。
“这么说,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舒沫眯起眼。
邵惟明瞪一眼夏侯烨,不甘示弱:“胜负未分,谁见棺材谁掉泪还不一定。”
“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舒沫笑了笑,怎么看都带点阴险的味道。
邵惟明一脸警惕:“什么意思?”
“没什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意思。”舒沫一脸云淡风轻,话未落,掏出枪“呯”地一声,一只倒霉的鸟儿应声栽下,更多的则是群起惊飞。
邵惟明抓住机会,赶在群鸟逃尽之前,弯弓搭箭,射出一个漂亮的连珠箭。
舒沫忽地掉转枪口“呯呯呯”连珠三响,三枝羽箭应声而折。
不料她突出奇招,邵惟明一愣之后,气急:“你!”
舒沫吹着枪管,一句话,噎得邵惟明哑口无言:“有本事,你也射落我的子弹?”
“算你狠!”邵惟明一跺脚,转移阵地。
舒沫一笑,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依旧是抢先开枪惊飞了鸟儿,再无耻地打断他的羽箭,让他一无所获。
一连三次之后,邵惟明被激出了火气:“看你能得意多久?”
话没落音,密林深处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爆竹似的声音。
邵惟明一愣:“什么声音?”
“鞭炮呀,你没听过吗?”舒沫很好心地解答。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密集的鞭炮声,邵惟明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丫头为了获胜,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舒沫狡黠微笑:“我想,咱们今天是不可能再遇到任何猎物了。”
虽然没有了子弹,但是放上个五六七八天的鞭炮,应该难不倒她。
“你使诈!”邵惟明憋了半天,终于大叫出声:“我不服!”
舒沫气定神闲:“好说,好说。”
众人骇笑。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般几近耍赖的事情,是平日高唱“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温柔可亲的睿王妃做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在耍赖,为什么在大家眼里,她还是如此可爱?
夏侯烨看着她的目光,更是温柔深情得溺得死人。
邵惟明郁闷得只差以头撞树:“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我欺!”
舒沫嘻皮笑脸:“哎唷,我哪有这么伟大?惭愧惭愧。”
“烨,带走你的女人!”邵惟明握紧了手,呻/吟:“我怕忍不住,掐死她!”
夏侯烨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活腻了的话,尽管掐一掐试试看?”
“神啊~”邵惟明惨叫:“我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认识这对变态夫妻?”
众侍卫轰然大笑,声音飞过树梢,直冲云霄。
木婉兰站在人群后,以新奇而艳羡的目光远远地看着如众星拱月的舒沫。
她从没见过父亲和他的下属之间有如此和谐的气氛,更不曾见过比舒沫更奇特的女子。
她想,她渐渐有些明白,舒沫何以如此受欢迎。
这个女人,身上有让人快乐的特质,她的乐观和活力,吸引着人们向她靠拢,再靠拢。
“喂,”舒沫歪着头,笑眯眯地问:“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已经认输了?”
邵惟明瞪她一眼,没好气地嚷:“猎物都被你这毒妇赶跑了!不认输还能怎样?”
“所以,你欠我一个承诺。”舒沫选择性失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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