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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行本来就是要见一见周宗的女儿,到了周府,却不好开口了,只得先说一些闲话,幸好张居咏打破僵局,看见书案上笔墨横陈,问周宗道:“君太在临帖么?”
周宗摇头说道:“在写奏章。”
弘冀一直在留心周宗的言行,发觉他惜语如金,有些奇怪,想道:“他在庙堂上侃侃而谈,私下里竟然这样不善言辞么?”
当下便对张居咏暗暗使个颜色,张居咏顿时会意,想了想,才开口问道:“你这奏折,不是为了改元的事情吧?”
周宗说道:“正是为了改元的事,难道不该上疏讽谏么?”
张居咏哂然笑道:“你这个人,就是不开窍。”
说到这里,他目光转侧间,看到弘冀手拈酒杯,低着头,只是饮酒,唇角边却沁着清冷淡笑,心中一凛,便不敢再说什么。
他们虽未明说,而改元之事,朝野尽知,弘冀又怎会不明白?
原来,按照旧例,新皇即位后,应沿用先皇年号,待新年之后再改元。而李即位后,立刻便改元为“保大”,并没有沿用烈祖的旧年号“元”。
张居咏心中想道:“改元一事,已经成为定局,再讲什么都是白费,说不定惹得新皇不悦,一个大好的前程就此断送,更是十分不值。”
他因为弘冀在旁边,有些话本来不好出口,只是见周宗如此忠烈,不免心生爱才之意,于是忍不住又说道:“君太,你的心意我很明白,只不过,这事若弄的不好,只怕你便要丢官罢职。”
周宗静静等他说完,方接口说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难道我们做臣子的,眼看皇上要遭天下人耻笑,却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明哲保身么?”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张居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停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慨然长叹。
一时间,气氛似乎很是尴尬,周宗与张居咏心中有话,但碍于弘冀在旁边,却说不出来,只是频频摇头叹息。
弘冀拈着杯子,轻轻转了几转,忽然说道:“周大人,弘冀有一事请教。你上疏讽谏,是想让皇上撤换所改年号么?”
周宗想了想,说道:“那倒不是。年号改变,各国都已知道,若是再改回去,岂不是欲盖弥彰?我只是想让皇上明白,此时改元之弊。”
弘冀微笑说道:“什么是改元之弊?”周宗道:“虽然皇帝改元并没错误,只不过这个举动显得太过急迫,不免引人腹诽。”
弘冀朗然道:“阁下以为,皇上不知道这些?若仅仅为了此事上疏,我倒劝你罢手。”他停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道:“毕竟当今皇上和先皇烈祖是不一样的。”
周宗心中一动,低头细细品味弘冀的话,忽而有些凄然。
他用心打量弘冀,见他容色虽然尚显稚嫩,但眉宇间有一抹刚强果断之气,与南唐李氏诸人的文秀绵软大不相同。心中想道:“当今皇上在先皇灵柩前盟约,兄弟传国。以我看来,齐王景遂便没有南昌王弘冀这样的识见。”
他轻轻吸了口气,举杯含笑说道:“多谢殿下指点。”
三人相顾微笑,抛开此事,开始谈论些诗歌乐府,弘冀虽然并不擅长文字,但因父亲李雅善填词,长期耳濡目染,所见所知,也不在少数。
正说到白乐天用语浅直,擅用白描手法勾勒生动形象,便听见后堂丝弦丁冬作响,似乎是琵琶乐音。
弘冀侧耳倾听一会儿,和笑吟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回视两人,说道:“这琵琶所弹的是不是《青莲乐府》中的《玉连环》?”
周宗拊掌含笑,说道:“殿下果然颇有造诣,正是这个曲子。”又说道:“小女喜好音律,近来请了一位金陵城内有名的善才教授琵琶。”
弘冀问道:“《玉连环》曲十分繁复,据说很是难弹,方才的曲子是令千金所奏么?”
周宗笑说道:“小女初学而已,还不能弹得这样好,定是那位善才。”
他见弘冀很有兴致,便说道:“左右无事,请两位移席到后堂来,请那位善才好好的演奏一曲助兴。”
此时距唐朝灭亡不过数十年的光阴,风气尚十分开明,并无过多礼教约束。因此,弘冀与张居咏倒也不客气,欣然跟随周宗走入内堂。
转过一弯游廊,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浅草如茵的庭院,数枝梅在山子石旁横斜疏影,几树碧桃生长于廊轩侧畔。此时已近仲春,桃将开,梅渐落,纷纷落英衬着浅嫩如水的草色,如画卷般美丽。
庭院中的绣墩上,有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怀抱琵琶,手指闲闲拨弄,便泄落一片玲珑乐音。周宗回身对弘冀说道:“这便是我请来的那位善才。”
他说完了话,却不见弘冀回答,回头看去,见他微笑凝眸,看向院子角落的一个秋千架子。上面正有个小女孩儿,在秋千上玩得高兴。
她容色未开,满面稚气,只不过七八岁年纪,身上穿着一件淡红色的短衫,发丝并未梳起,半长不短的披拂在肩头。
她足下蹬踏,秋千越荡越高,眼看已经比秋千架还要高了,小女孩儿心中得意,一串笑声便散在风中。琵琶声虽然悦耳,她的笑声却更加动听。
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满院的美景也不及她小脸上的欢快笑容。
周宗咳嗽一声,喝道:“蔷儿,怎么又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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