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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象中的惨叫。
除了身子在被钉时随着锤落而颤动,昔罗实际上已无法再流出更多的血,无法表现更多的痛苦。
这个被行刑的人,依然是那样圆睁着眼不错珠地瞧着仲任,灰白的嘴唇不停蠕动,像是在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什么。
“‘别杀我的孩子。’”司徒弦解读出来,“她还不息心!”
仲任站在棺木前,从上俯视着昔罗。
“因为那孩子是和宁族所生,所以值得你这般爱护吗?”她在心中向即将断气的情敌探问。
昔罗却在这一刹那攫取了她的思想似地,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一亮,挂在眼角的一滴迟迟不肯落下的晶莹泪珠,这时才无声无息地掉入棺底
。
仲任慌了。
“孩子不可留下!是你自己说的,让孩子和你一起走!”她赶快正色呵斥。
昔罗皱起眉,悲哀地轻轻摇头,瞳孔渐渐蒙上白雾。
“天哪,夫人……”心腹的侍女跌跌撞撞地又一次赶来报告噩耗,“嗣子殁了……”
这话一落地,昔罗阖上双目,胸脯微微起伏了几下,死了。
“光儿!”仲任胸口一阵剧痛,随之两眼一黑,人事不省。
“大人,该怎么办?”侍女提醒司徒弦,“嗣子何时发丧?群臣们之前听闻嗣子不好,都在公子带领下候在朝上等消息呢!”
司徒弦手足无措。
侍女催促道:“大人,快拿主意吧!公子说,很快就要入宫来探望嗣子!”
“把那孩子抱去!”司徒弦灵光一闪,急中生智,“用襁褓遮着,让他们听听哭声,告诉他们那就是嗣子!再告诉他们,昔戎刚刚产难而
亡,母子俱陨!”
侍女逡巡不去:“这……大人,这么做好吗……”
司徒弦板起脸:“……你再说一遍?”
“是,那么婢子这就抱嗣子过去。”侍女俯首。
……
这就是所谓身世。
这就是所谓真相。
这就是所谓宿命。
岁月悠悠流转,弹指二十六载。
夭折嗣子沉寂于苍茫黄土,取而代之的戎女之子,在冒用了那个耀眼的名字后,受册世子,位尊储嗣,享受着晋宫城给予他的优渥环境,
挥洒着积羽海给予他的天纵英才,长成为大周万人瞩目的“光君”,流华溢彩,无可比拟。
可是有谁知道,十二年前的偶闯黑祠,就使他明白了他是自己,却又非真正的自己。表与里的落差,明与暗的对比,太早地埋入了他的心
里。
而今,他左手攥着一个母亲的冤屈,右手攥着另一个母亲的命运,一如他出生时左脚踏着一个母亲的鲜血,右脚踏着另一个母亲的眼泪…
…
生他救他的母亲,养他育他的母亲……
何存何舍?何去何从?
人生不满百,他已经有半辈子在血统的梦魇和矛盾的抉择中耗去,原来从头到尾,被诅咒的人唯有他而已……
天气真好。
抬头是望不尽的湛蓝颜色。
如此无垠里点缀着几张轻薄云片,却丝毫挡不住阳光自由自在地洒落。
这个世界此刻美丽而明媚。
可是,又那么寂寞。
公子养孤零零地坐在院中,与天空对视。
孩提时代的他,曾经很喜欢这么做。他老是昂着头看天,然后因为发现了风烟的些微流转就高兴不已,彼时宁族还常常由此笑他痴傻;而
当他成为少年起,就极少来认真地观察一直存在于他头顶的这位儿时旧友,到了现在,重来相见,却悟到选择不再遥看天空的自己,原来依旧
还是痴傻。
……其实那蓝,时时在深浅变化。
其实那云,时时在流动飘移。
其实那光,时时在明暗交替。
只是他没注意,只是他没留心。
“今日将有一件大事发生。”他耳畔响起儿子的话,“一件大事。”
儿子也是仿佛瞬间就变得陌生了。
就在儿子说出那话前不久,他还自信地宣称他作为司马,对都城的动向了若指掌……真可笑啊,都快被软禁起来了还全不自省……
“请您留在家中哪里也不要去。”儿子后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带点不敬的亲昵动作是儿子与他之间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孩儿心意
早定。”
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儿子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是什么决定?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一点也猜不出。
他只是相信儿子,一味地去相信,比相信自己更甚。
儿子自幼经受他的教诲培育,一应言行举止都被严格要求,目的就是要在将来担当晋国的栋梁之材、得力之臣,并且注定会成为上光最使
得上力气的膀臂和最靠得住的兄弟,在连国君也没法继续朝前奔跑时,就算扶着国君抬着国君都得拖动整个国家前进,就像他追随着宁族出生
入死同悲共喜直至那位君侯故去一样。这是天经地义的。
到头来,事情成了眼前的模样。
这若为一场比赛,那么他完全输了。
他,失去了兵符的司马,失去了儿子的父亲,独自待在这里,无法测出儿子究竟会奔向何方,徒然地只是等待,以及回忆……回忆许多年
前,另一个人在他面前说出“出大事了”的时候。
那个人正是宁族。
那时宁族再度从戎地征伐归来。
在都城门迎接到国君并致礼,再护送国君入宫后,公子养回到府中,但是很快就接到国君诏令宣他火速进谒。
他命人驾起车子几乎是飞一般地往宫城赶,一路上心情沉甸甸的,预计这次进谒多半和昔罗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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