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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光轻声:“没事。”
小易眼圈更红了:“但是,黑祠挖到……”
黑祠地下三尺。
薄棺一具。
枯白的骸骨躺在棺中。准确地说,是被钉在棺中。
上光下到坑里。
曾有人这样痛苦地死去吗?
骸骨的四肢关节处都被巨大的木钉牢牢钉死在棺底,周身无一物殉葬,惟有右手腕骨上,固执地套着一只式样奇特的金环。
上光颤抖着捧起金环。很快,金环内侧镌刻的蚊脚般纤细字迹印证了他凄凉绝望的猜想。
在周地没人会识得这字,实际上在戎地也没多少人识得。可他二十岁那年,已经有人告诉了他字迹的含义。
“昔罗。”那时的孟哲罗说,“刻的正是她的名字。”
……
原来您一直在离我如此近的地方,母亲……
母亲……
母亲……
他看着骷髅。
骷髅空洞的眼窝也看着他。
刹那的错觉,他好像发现了那昔日生着流盼美目的地方闪过了一点莹亮的水光。
您难过么,母亲?
“我这一辈子最悔恨的事是遇到了昔罗,她是孕育你的母亲;你本来是遭到我抛弃的儿子……”先父宁族的遗言,言犹在耳。
父亲后悔了,您呢,母亲?
合族遭灭,被献礼给仇人,再被献礼给仇人的仇人,十五岁就已尝尽风霜的美貌豆蔻女儿,最终也不过是惨死在异国他乡,在亲生儿子脚
下化作尘埃……
“你挣扎在矛盾中,想得到什么呢?除了悲哀,你能得到什么?”舅父孟哲罗的警语,亦恰是时候地一字一字敲进意识中。
是的,得到的……只有悲哀。
他心中一刺,一股温热冲出喉咙。
“主人!主人!”小易唤他的声音慢慢变得模糊。他伏在棺旁,倦怠到懒得去听。
十二年的寻找,好累啊……
母亲,让我在您身边,稍稍歇息一会儿吧……
我找到了我的过去,我来自积羽海畔。
我过着我的现在,我承受宿命的熬煎。
可我,失去了我的未来,和你们互称为“家人”的未来。
继续哭着前进,还是微笑转身……
这答案,我已了然……
乌云如睡虎。
一连二十几日,层层阴霾就这样懒洋洋地盘踞在翼城乃至晋国的绝大部分领域上空,久久不去。偶尔,那墨黑的云涡深处会有一抹金辉闪
过,隔了半晌,才能听到极沉极闷的雷声。
接下去似乎顺理成章会是滂沱的降水。
但并非如此。
风与雨,不再像前时那么绵稠不断,只是小心地、谨慎地、一天天地潜伏在冥暗里,不动声色地酝酿着,酝酿着……等待着时机……
“天象异常,则预兆国将有变。”
游历途径晋国的周王室太卜,在翼城郊外被晋侯傅父公子养拦住了车马。经过公子养一番虔诚求卦,太卜简洁地对他宣布了上天的启示。
“君侯呢……”公子养急切趋问。
“唉。”太卜回答,“不可说。”
公子养涕泪齐下,叩拜连连,额头也快磕破。
“贵国有新旧更立之相。”太卜满面愁色,“而今年是晋侯的厄年,殊为不吉……”
公子养惊悸大恸,好一阵才哭出声来:“求求您,施个解救的法子吧!”
可太卜叹着气拒绝了。
无法可解。
他得到的答案惟有这四个字。
无法可解!
他目送太卜的车马再度启程远去,脑中轰然乱响。
上天啊,让人敬畏的上天!你的存在,只是为了碾碎人在这并不是乐土的世间寄存的最后希望,教他们失败堕落,在你面前显得渺小懦弱
且不得挣扎?
仰望苍穹,翻滚在他胸中的疾呼号问,渐渐地……化为了愤恨。
这是当然的。
因为就在近一个月前,自幼即蒙他钟爱与庇护的晋侯上光在离开云宫之后猝然吐血,继而病卧不起,情势十分严重。
接着,消息传到云宫,母夫人仲任闻讯悲哭一场,也对外宣称染疾,闭居不出。
更奇怪的是,两者之间,唯独镜殿方面每日遣使至云宫晨昏问候,云宫方面却不作任何表示。
这代表昔日亲密的母子,如今走到了失和的地步吗……
宫中纷纷议论,一种由怀疑同忧郁交织成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座宫城。
这一切,他在事件发生的当时毫不知情。
身为君侯傅父,他在君侯遭到巨大打击和伤害时,毫不知情!尽管实际上,没人知道那时那地究竟发生了何事,除了少数几名已被很好地
封住了口的在场者。
可他原谅不了自己。
于私,上光自六岁起,就在他的教辅下成长,是他一直以亚父的身份训学照料,善加呵护的;于公,君侯是他兄长生前亲选的嗣君,是晋
国姬氏的宗主,贤明稳重,国之砥柱……
这么牵着他的心揪着他的肺的人,在他眼皮下,竟然……
等到他打听明白了在场者全是任氏宗老,以及该死的司徒弦时,他尤其震怒而怆痛!背负着一国江山、全族命运的君侯,还要被那些贪得
无厌的外姓群狼欺侮到何等地步!
“接下来靠你了。”宁族临终的遗言没有一天从他耳畔消失过,“保护光儿,保护新国君……”
凭了这一句,他可赴汤,可蹈火,他谁都不怕,谁都不顾忌,只要可以保全上光!
这是他的使命,这是他必须为晋国姬氏尽到的责任!
现在,是他再次下决心的时刻了……
蒲地。
“怎么回事?!”大夫元跳下车,冒着雨跑到队伍后方,“眼看要到蒲地营中了,耽搁了见公子可不行!”
“正想法子呢,小司徒!”几名士兵正围着一辆轮子陷落在泥水坑里的粮草车推的推、抬的抬,有个百夫长出来回话,“这儿路窄,又不
平,车子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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