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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第一个说深爱我的女人,也不是第一个责问我于心何忍的女人。可笑的是,你们都是在伤害我以后,才来表达你们的爱意。你们
是真的爱我,还是爱你们自己?你们恐怕连真正的我是个什么性情的人都不清楚,却坚定地以为我必须对你们强烈的心意做出回应,哪怕
你们
欺骗过我的好友,残害过我的爱人,背叛过我的亲人,……凭什么?”上光一字一句异常清楚地说,“我所珍惜的,你们肆意践踏;我所
宝爱
的,你们纵情欺凌,然后,你们要我考虑你们的心情,我的心情呢?你们几曾考虑?”
“原谅……”他略略顿了顿,回归正题,“我还没有到能够轻松地用这两个字就对你的罪过尽数宽宥的地步,或许以后我年纪大些会这么
做,可是眼下,这不可能。我为了让母亲、弟弟、临风和我的极儿能够安乐地生活,可谓费尽心血,你能体会几分?你为了你那个想当然
的侧
室妄想,居然利用黑祠恐吓母夫人进而威胁到临风,威胁到我,莫非你觉得区区数语,我就饶恕了你?”
上光双目炯炯,放出寒光,声调亦越来越冷利。
宝音大骇,脊梁上一阵阵滚过凉意,鼻子里粗气也不敢出一丝。
上光陡地笑起来:“瞧瞧,就这样,你便已经害怕了。司徒选中你,真是太过失策。你老老实实地随着宋国公子在明天启程。其实你多留
几天,我说不定真要改主意,杀你为我母亲和妻子泄恨。”
宝音闻言颤个不住,咬着嘴唇低低抽泣。
“雪,下得很大呀。”上光踱步到窗边,撩起竹帘观览雪景,一面仿佛自言自语地道,“但愿这连场的大雪,把所有的污秽都擦洗干净。
”
他看了一小会儿,收回目光,做出欲要离去的样子。
但到了门前,他重新回头:“你拿无忧出来博我怜悯,你真给他丢脸。那时如非觑在无忧面上,我岂会容留你居于晋国……别再吓唬侍从
们说你会死,你比谁都爱惜你自己,舍不得死的。去宋国生活吧,之后,我们永生都不会再见了。”
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立刻给了她背影,绝不停留地走了。
“你要谨慎恭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违背家长的教命。”大雪之中,曾经的徐国“王女”嬴氏宝音,即将登上宋国公子熙为她而备的婚
车,在那之前,三年多来一直收养着她的晋侯上光,代替了她父亲的位置,对她给予出嫁前的训诫。
“是。”盛妆的宝音款然下拜。
“你要勤勉谨慎……”晋侯夫人临风自然代替了她母亲的位置,正待教谕。
“其实,当年我的兄长无忧为你制了百粒丸药,可使你那时就痊愈。”宝音假作不忍悲痛,一下抱住了临风,用只有临风和上光能听到的
声音说,“不过,那些丸药被我扔进了水里。……真可惜你没有死,所以我会记得继续恨你的,还有你,光君。”
上光面带微笑,暗中用力拉开她,高声道:“好孩子,我们也会记得你!”
“我走了。”宝音再三施礼,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婚车。
“不必挂念这里!也不必挂念我们!”临风挥手,“我们都会好好的!有上天看着我们呢!”
宝音放下车帘。
公子熙作别上光、临风,登车驱马,驶向前方。
苦雪弥漫,离人远行。
昔日恩惠,皆作无情。
苦雪弥漫,行人远离。
从此陌路,再见无期……
“兄弟”这个词,即使是在这个遥远古老的时代,倒也不难定义:只要彼此都流着同一父亲的血,就是兄弟。
其实就连兄弟之间该怎么相处,礼法上也有明确规定:“兄友”,兄长要友爱弟弟;“弟恭”,弟弟要恭顺兄长,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
能勾勒出客客气气的手足情。
然而,越是写进了礼法的标准,越是意味着有人永远达不到那光辉的界限。
诸侯世家,更加如此。
一户平民生出了几兄弟,或许代表能有更多的手来为全家扒拉进更多的财富;一户权贵生出了几兄弟,一场围绕着唯一宗主位置的争斗就
在所难免,区别只在于,绝大部分这类争斗会流血,极少部分这类争斗不流血。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他们的父辈,正是上一代尊位之争的胜利者,身为胜利者的儿子,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一落地就会被理所当然地视为下一代尊位之争的竞
争者之一。他们的父亲,他们的母亲,他们的亲族,还有众多臣子,甚至国人,都会或多或少用一种集市上农夫打量牲口的眼光打量他们,观
察他们的形貌,揣摩他们的性情,判断他们的能力,最后,确定他们的价值。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年均则立贤。他们就像是被层层淘漉的沙石,要经历这些无情的筛篦与冲荡,才能有最终一位如同金粒被拣出沙石
一般就位登极。
如果不想这么被摆布,只有一个办法:在被汰弃之前,去汰弃掉那些连着血脉的“兄弟”。
这,即是宫廷中“兄弟”的宿命。
……
晋侯光君执政第四年。孟春。
当煦暖的南风拂过檐角的铜马,散出一串颂春的讴歌时,沉寂了一冬的宫城被悄悄染上了渐浓的春晖。
君夫人临风,拎着花篮从苑囿散步归来。
她行过甬道,道旁的嫩草探出地面,点点新绿随着她的脚步蔓延;她穿过走廊,廊畔的桃杏争芳斗艳,缕缕馨香伴着她的身影袅绕;她经
过钓轩,轩下的池水波光潋滟,圈圈涟漪映着她的面容微笑。
几双斑斓水禽,栖在尚未繁盛的柳荫里梳理彩羽;一对紫尾家燕,掠过灿若云霞的花丛追逐为戏;更有那向来爱热闹的蜂蝶,四处舞蹈吟
哦,仿佛要把满溢的盎然生机谱成最动人的诗歌……
临风不禁心醉神驰,步步顾盼浏览地走到堂前,却蓦然发现了比这一应美景更美的一幕。
那是她的夫君,正在繁喧的春光里独自安静地睡卧。
他睡得那么随意,一手为枕,一手握着竹简,只穿着一袭棣棠色单衣,便无所顾忌地直接躺在了宽大的木廊上。
他又睡得那么酣甜,衣领半敞,一绺鬓发顺着他的脖颈直滑入颈窝,在那里还有一瓣不知何处飘来的落英偷偷落足,甜蜜地同着他的呼吸
而起伏。
此时长空一碧,响晴云色。他的面容映着阳光,无瑕无疵,无忧无虑。
临风小心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爱慕地、怜惜地长久注视着他。
如果不是一股乘风而来的幽芬提醒了她,她甚至忘记在这样的天气里,他穿得毕竟过分单薄了。
于是她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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