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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子的父亲——昭王。”上光平静地说,“楚世子需要了解缘故么?……昭王十六年,先天子南巡至楚不返,卒于汉水。身为臣子,我既到此地,可祭不可祭呢?祭祀,为我大周六礼中的吉礼,又何来引邪一说?”
他讲的是周昭王曾数次征伐楚国,屡屡胜利,传说楚人怨恨至极,在汉水上搭起一座由胶船组成的浮桥,周昭王意满志得,领军回师时从浮桥经过,刚到江心,胶融船解,昭王一行尽数淹死江中。这是周人的奇耻大辱,也是周楚关系最敏感的区域。
熊杨大怒:“我就知道!”
他霍然起身:“晋世子,你枉称光君,行事倒阴险诡谲。昭王之死,是当年汉水夷族所为,何故你跑到我楚地来祭祀!!如果你以为这样能够让我楚国认为欠了你们的,以此胁迫借兵,趁早死心!”
上光哼了一声:“楚世子,要是真无干系,你何必动怒。我行祭祀是我私人原因,和借兵没牵连。实话说,能借到当然好,借不到我也不失望。我恭敬地来聘问,礼貌地求商量,错了吗?居然以我私下进行祭祀为托词,肆意污蔑我的动机,那我可以反问一句,你如何得知我祭祀的?说明你监视我在先。……阴险诡谲,我承受不起!”
熊杨看着他:“晋世子是出名的战将,天子的宠臣。可惜,鸟一进笼子,哪怕是鹰也逃不掉。”
他举起杯,作欲摔状。两边堂下传来刀兵撞击声。
临风起立:“哎,这是做甚!”
她持了酒爵,款款走向楚世子,被侍卫拦阻。
“我来替我夫君致歉。”她扫了扫侍卫,“莫非我还能在酒里下毒?”
熊杨比个手势,侍卫悻悻退开。
临风继续捧酒而行:“楚世子,我们不是楚人,行为举止难免有得罪的地方,可不伤我们本意乃是同楚交好,给周楚恢复从前关系制造契机。您肯听我说几句不?”
熊杨道:“夫人请说。”
“爽快,爽快!”临风笑了,“来,请楚世子饮我杯中之酒,消歇怒气。”
熊杨摸不透她的意图,犹疑不接。
临风无奈:“我是女流,一无凶器,二无气力,您害怕?”
熊杨否认:“夫人多虑。”
他凑前伸手,临风也顺势踏上他坐席,奉送爵杯。
就在熊杨取杯的刹那,临风闪电似地扔掉杯子,一个转身,从发髻里拔出紫玉花簪,准确地勒了他的颈项,将尖尖的簪尾对紧他喉管。
“您看,人丛中拿您性命,也不是很难。”她镇定地宣布,“不要动啊,楚世子,万一不小心伤到您,我会自责的。别紧张,我不过是觉得这么说话,您能听进些。”
熊杨咽一口口水:“好。”
“借兵,很明显,和徐人犯周境有关,我们希望楚能和周联合,前后夹击徐人,剿灭动乱。”临风简洁地挑明大意,“如果周独自迎敌,当然亦可。但目前周地旱灾严重,人心动荡,再逢战火必然伤上加伤。与楚联合,周可减小损失,楚也获利颇丰,楚世子您干嘛还做出一副奇货待沽的样子,再三刁难?”
熊杨勉强答:“楚能获利?”
临风道:“表面上看,周徐的争斗,不管哪方胜败,楚都能获利。……可是,您得把握好内中分寸哪。第一,周胜,徐败,楚支持徐,不用我为您设想您将迎接的是什么;第二,周胜,徐败,楚支持周,好了,以往的恩怨能够得以抛却,而楚在中土的印象将不再是荆蛮。有朝一日您楚世子去朝觐天子,不要说那些异姓封国,就是在天子的同姓封国各君面前也能抬得头,吐得气,说得响;第三,周胜,徐败,楚旁观,这种两不讨好的事,相信您不会做。”
“夫人话中有个大纰漏。”熊杨想了一想,“都是周胜,若败了呢?”
“您有见过枝叶繁茂的大树被一只小兽推倒吗?”临风回诘。
熊杨嘿然。
“夫人,熊杨我果真还是低估您啦。”半晌他叹道。
临风收起簪子:“我冒犯了您,请随意处罚。”
貔貅望定时机,恰到好处地插了进去,给熊杨造台阶下:“小臣深觉晋世子与夫人的建议颇为可行,拜求世子答应借兵一事!”
熊杨瞅瞅儿子熊渠:“我的凤凰儿,你看呢?”
熊渠暗暗擦干掌心的细汗:“孩儿不懂政事,可孩儿平日爱玩博彩,瞧这个建议很像是个大彩头,不如尝试一下,只没个凭信……”
“小臣是从周地过来的,在此以小臣这颗周人的头颅作为凭信,支持世子借兵。”貔貅郑重地行礼,“这是小臣最后一次当周人,望世子成全。”
熊杨审视他:“你要做了断,很好。你须记得今天,今天的你已把头颅交给我,死了;明日的你,是个真正的楚人,你可懂?”
“是!”貔貅一叩到底……
丹阳郊外。
与周的盟约达成,在送别晋世子夫妇前,楚世子熊杨特别安排了一次野游,命貔貅作陪,带晋世子夫妇欣赏楚都内外盛景。
“心情真愉快!都是托夫人的福。”公孙良宵坐在车上没心没肺地伸着懒腰,欢叫道,“世子吩咐,在这次野游后,尽快收拾归国,嘿嘿,每天看世子和夫人浓情蜜意,我也想念****啊……”
大夫元发愣:“夫人?对呀,没想到夫人这样精明能干。”
师雍照例擦拭他的琴,浅浅地笑。
良宵直着脖子往前面张望:“那楚臣似乎与世子、夫人很熟,能被世子邀请同车呢。”
“好象是。”大夫元跟着张望,“什么来历?……夫人身边那几个人,都有点奇怪。”
“这些是世子和夫人的事,你俩少操心啦。”师雍淡然道。
离他们数十步之遥的车中。
“无忧自尽?”临风起初诧异,而后惋惜,“那么的一个人……唉,你、无忧、了忧的这段因缘……”
貔貅低下头:“新正时,他在涂山投的水。”
上光掐指算算,猛想起当时旅途中做的那梦,竟是无忧来对他诀别,不由一阵心痛。
也许他是无忧生命中难得的几个曾吐露过真心话的人。
“我一直都很累,很累,很累……”当他们在济水的小船上把酒交谈时,无忧凄凉的话语犹在耳畔。
“他解脱了。”上光有点难受,不过他注意到临风的情形不对劲,“貔貅,帮忙把我们随行的苇巫叫来行吗?”
貔貅下车。
上光掩好帘子,转过来:“风儿,你……”
临风捂着嘴,眼看着脸色急速灰暗下去,鲜血从指缝里漫溢而出,蜿蜒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格外怵目。
他扑过去,扶起她:“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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