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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晋国都翼城的司徒府邸,一些长期同任氏攀结的世家族长正齐聚集于司徒弦堂上,借着祝贺府邸内新园建成,于觥筹交错间议论近来最
受关注的朝事:
“君侯已经带了新夫人和她的儿子去祭庙慰灵,看起来,一旦君侯回到国都,就会宣布册封那孩子为公子,那么那孩子被立为世子也便是
迟早的事了。”
“真可怕呀,区区女子,转瞬便要扭转内闱格局啦!”
“还不至于吧?新夫人之子未满三岁,立不得储吧?”
司徒弦对此置若罔闻,独自慢条斯理地啜饮着铜爵里的琼浆,仿佛满堂上惟有他一人。
一名宽体垂腹、鬓发飞霜的老者踱过来:“不愧是司徒,这样嘈杂也品得下酒。”
司徒弦笑道:“南翁,请坐。……你不觉得今日的酒特别美味吗?”
晋国开国之初,周成王姬诵,在分封给胞弟晋国第一代国君叔虞国土、宝器、军队的同时,也将前朝殷商遗民“怀姓六宗”赐予了他
,让那以“怀”为氏的六族,服务于这个新辟的西疆侯国。从此,怀姓族人定居渭水岸边从事百业,繁衍生息,至此已有四代,虽然由于血统
的缘故无法跻身晋国最顶层来掌权布政,但人多势大,颇为历任晋君重视。
这被称作“南翁”的老者,正是怀姓六宗宗主,而其长女怀氏,正是司徒弦宠妾,大夫广生母。
“司徒啊,难得您这样安闲。”南翁坐下,拂一把灰白的胡须。
“君侯贤明,凡事料理得当,做臣子的自然安闲。”司徒弦意味深长地回答。
南翁呵呵直乐:“司徒这爽直的性子依旧啊。”他凑近些,压低嗓门,“说起来,君侯没和二位傅父商议,却通过服人公子,直接与母夫
人定下了迎娶事宜,雷厉风行到吓了我一跳呀。”
司徒弦面无表情:“傅父辅政,是个空名。君侯天资聪颖,自有主张。”
“司徒何必自伤。”南翁叹气,“怀性、任姓同为外族,多年相亲,枝连叶合,司徒有任何愁烦都用不着隐匿。……司徒精心培育的凤雏
眼睁睁要被杜鹃占去佳巢了,您就不着急么?”
司徒弦嘴角抽搐了一下:“……世事变幻,人心浮沉。不痴不愚的,都朝着气焰盛炽的地方去呢,我这行将老朽的人,有何办法。”
南翁大笑:“当着老朽的面提老朽,司徒太不予我情面了。”
他呷了一口酒,仿佛无意地轻轻说:“恐怕司徒操劳的日子远未结束。……我那些奔走在晋戎之间经商谋生的族人们,刚刚带回个有意思
的消息:翟氏与狐氏起了冲突,有意要请咱们的君侯从旁调断。两戎君主大约已从各自地方出发了,司徒,目前仍在太阴山耽于玩乐的君侯,
能处理妥当这桩棘手事么?”
翟氏,位于晋国西北,隗姓,也称翟隗氏;狐氏,位于晋国正北,姬姓,也称狐姬氏。
此二氏均为戎族,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自首领到族属,皆是纯粹的戎人;后者的首领阶层却由于晋国早期的“融戎治戎”政策,而由同
上光等出自一裔的晋国姬氏组成,族属却仍旧为戎人。
翟、狐两戎和晋国,世代巩固着一种类似联盟的亲密关系。是故,作为翟氏联姻对象和狐氏宗主的晋国,在一旦翟、狐出现摩擦时,便成
为了最佳的裁判。当然,正由于千丝万缕的羁绊,晋国作出的裁判至关重要而敏感。毕竟,戎人与周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当他们感到被不公正
对待时,更倾向以武力解决问题。
司徒弦吃了一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霍然起身:“这个消息非同小可。我……”
“司徒就安安心心地……”南翁扯住女婿的袖子,迫他坐下,“只是看着这场对君侯的美妙考验吧……”
司徒弦喃喃:“兴许会起刀兵!”
南翁撇嘴一哂:“就算会,又如何?胜,可有司徒尺寸之功?败,可有司徒尺寸之咎?”
“不愧是怀姓宗主。”思忖良久,司徒弦再度端起酒爵,“……年岁不饶人,一入秋,风就朝骨头缝里钻了呀……”
南翁举杯示意,翁婿俩一饮而尽。
“君侯在外;司徒告病,广大夫以照顾父亲的名义暂休在府;元大夫与公孙奉君侯命秘密出境了……朝中正遇虚空。”服人手持书简,向
母夫人仲任以及公子养奏事,“来的翟氏、狐氏俱携有兵士,我恐怕此事非轻,必须及早提防不测!”
仲任素来对政事没甚主意,这种时候只能提出一个建议:“快去太阴山告诉你的兄长!”
以上光为风向标的公子养岂有不赞成之理:“没错。公子请首先通知君侯归朝理事为要。”
这样的结果,早在服人预料中。
“是。”他有点失望地承命,从屋内退了出来。
实际上,在得到二戎来晋的讯息后,他很快拟出了初步对应方案:一面从速整备全**队;一面联络兄长。可眼下看来,没人会问他“到
底该怎么办”。
大家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君侯在,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君侯可以应付”、“去求君侯定夺”……每个人都指望着君侯,都
信任着君侯,都爱戴着君侯,君侯完美,君侯万能,君侯永不知疲……
服人忧心忡忡,不知不觉行到镜殿,瞧着人去室空的台阁发呆。
来自臣子和民众们近乎崇拜的感情,已经变作兄长的沉重负担;奇怪的是,基本没人留意到兄长不时流露的倦怠。他仿佛是颗在深海中散
发着光芒的明珠,众人眼里,惟见灿烂,不见灿烂背后的辛酸,也不见他周围,还有逊色在他辉芒下的玑子。
“你不高兴?”宝音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前方,“你苦着脸。”
服人挥去侍从,转过头:“世上哪有人一天到晚都在欢笑的。”
宝音歪着脑袋:“有啊!君侯啊!君侯连日来时刻都在欢笑,快乐得很!”
服人倚着廊柱坐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闻古之贤君,必不因内宠而废朝政。可是,君侯……”宝音煞有介事地引经据典。
“你不是谏臣,宝音。”服人截断她接下去的长篇大论,“你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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