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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来效命了。”上光朝父亲绽放笑容,尽管这笑容里夹杂着苦涩。
喜讯从兰堂爆出,一发不可收拾地在整座晋宫蔓延游走。仿佛明珠重入了孕育它的蚌壳,宫内的一屋一瓦,一草一木都为之焕发光彩。
为欢迎卫国君和庆祝世子归朝,当天就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作为主角的上光,一边尽职地接受众臣子的贺词,一边尽职地招待景昭,总之,他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言笑晏晏,神采飞扬。
可晋侯夫人仲任,隔着薄薄的帷幕,瞧出了儿子深藏的惆怅。
他的右手虽然持着酒爵,左手却不由自主地捏住裙侧的玉佩不停摩挲。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一个习惯,证明他人在此处,心在他方。
酒至半酣,他似乎为了清醒,踱到露台吹风。
仲任摒退众侍女,有心去与儿子单独聊聊。
“是吗?”甫一靠近,她听见儿子在和谁小声交谈,“……可以。”
朦胧月色下,但见上光的背影将另一个人的身形遮住,完全看不清与他对话的人的模样。
仲任趋前一步,欲要细辨,不防旁边有人幽幽招呼道:“夫人。”
她吓一大跳,定睛一看,乃是盲乐师师雍抱着琴恭敬地侍立在露台入口的阴影里。
“师雍,你怎知是我?”仲任按着心口,惊魂未定。
师雍鞠完躬,慢条斯理地说:“夫人用的薰香是晋宫内独一无二的‘凝梅’,此香是王后亲手制成,赠赐给您和宋国君夫人各一份,何其珍贵,何其荣耀,小臣绝不允许小臣的鼻子将它错失……”
“师雍的奉承越来越熟练了。”上光在他们一问一答的当口,到了他们这边,仲任忍不住拿余光往他后边一扫,露台音迹皆无。
她不由得把滚在舌头尖上的话咽了回去。
“冷啊,光儿。”她瞬间感到一股晚间的寒气,打了个哆嗦。
上光挽住她:“我送您休息去,母亲。”
从他很小时,她就非常爱听他叫“母亲”,他总是把这两字念得温温软软,蕴着欣喜和依赖,使她无论何时听到,都像面对着春日盛放的百花,陶醉其中,心驰神移。
她顺从地随他下了露台,沿着石甬道散步。
“你穿得太单薄了,光儿。”仲任一会儿捏捏儿子的外衣,一会儿搓搓儿子的指头,“手都凉啦,我的光儿。”
上光不作声。
月光,宛若昙花花瓣,在他们前方柔媚地开放,在他们身后寂寞地凋零。
仲任看看他:“孩子,连母亲,你也不能吐露你的心事么?”
上光抬头望着母亲,半晌,换了个灿烂的表情:“我在筹划出师的事。”
“不对。”仲任否定,“别敷衍。”
上光道:“母亲,我哪敢。”
仲任一挑眉头:“你说说,长史公主如何了?去年秋天你捎回书简,说要与长史公主在外成婚,要我们双方父母替你们举办仪式,掩世人的耳目。你父君思虑再三,终觉不妥,没向吕侯开这个口。眼下,你的想法又是什么呢?长史公主可有安全回到吕国?孩子,你打算将婚期定在何时?”
“……何时?”上光一怔,“何时?”
“问你哪。”仲任以为他不好意思,自己先乐了。
上光嘿然。
仲任盯住他的眸子:“……孩子……”
“喀嚓”,她脚下绊到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这响动惊醒了睡梦中的生灵,有鸟怪叫着扑棱棱迎面掠过。
仲任大骇,攥了儿子的胳膊,留意到周围的景物,渐渐惶恐不安:“这……这里……有鬼!”
上光护着她,左右查看了一圈,安慰她说:“母亲,是夜枭而已,不怕。”
仲任捂着耳:“我不认识这条路!有鬼!有鬼!”
“这是一条捷径,的确僻冷了点,不过,穿过这儿马上就到您寝宫了。”上光摸不着头脑。
仲任差不多喊起来了:“带我走!带我走!”
她喊着,猛地向下一沉,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上光慌地抱起母亲。
可是当他无意间举目,猝然发现他们刚巧处在三岔路口,在通往仲任寝宫的捷径和露台甬道的交会点上,还延伸着另一条荒芜在杂草乱石中的小蹊。
风,夹杂沙尘,恶狠狠地撞到他脸上,闯进他眼里。
他疼痛难忍,腾出手来揉,泪水止不住滴落。
一瞬间,他被发烫的记忆之箭击中:这条小蹊的尽头,正是那座幽禁着他身世秘密的小小殿堂……
“你不是世子,你是戎女的儿子……”“人上之人,光芒万丈……”
虚渺中,当年守宫老侍女冷利的话语一字一字敲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
“啊,母亲……”他拥紧仲任,却不明了他的这声呼唤,究竟是在唤谁……
宋国。
商丘城。宋王宫。
苏显昂着头穿过层层幔帐,来到他父亲的帐卧外。
“世子,您回来啦。”他的庶弟公子熙及其生母季姞都低眉顺眼地侍奉在宋公申榻侧,老远就给他行礼。而他的母亲,穆天子亲妹,人称“元姬”的国君正配宣夫人满面愁容地为躺在榻内的丈夫擦汗。
苏显瞥瞥公子熙母子:“庶母劳累了,快去休息吧,这儿我来照料。熙,你送你母亲歇着。”
公子熙偷觑着他的脸色:“是。”
他与季姞谨慎地躬身退出,连步子都惟恐错了一般,无声地从殿内消失。
“父亲,您生病了?”苏显大不咧咧地往榻上一坐,接过母亲的工作,“这可不行,一大堆事务都压在您这宝贝儿子身上了,您不痛惜么?”
宋公申微启双目,半是欣喜半是感伤地嗔怪:“你晃荡够了?你肯回来了?我这要是一口气接不上,你还在外边的话,我死也不会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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