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2/2)
“妾寂守香闺,一任春色年年,久不着看花眼矣。不意天台之户未肩,使我刘郎直 入。楼头一盼,遽认夙世姻缘。承谕承谕,知君之念妾深也。明月有意而入窗,谁其隔 之也;白云无心而出岫,风则引之矣。即蒙婚姻之爱,愿订山海之盟。家君酷爱才华, 郎君善寻机会,果然绣户相通绮户,自尔书楼可接妆楼,幸勿谓尔家门户重重闭,春色 缘何入的来也。谨覆。
外依原韵奉和,并求斧正:
闲情浓态本来空,偶会园林计转穷。
但愿上天收薄雾,姮娥方出广寒官。”
二人看了书之言,无非是乃翁心愿风流鬼得移寓园中,就好相会得意思。风流鬼道: “知乃翁姓甚名谁,如何会他欢喜?”伶俐鬼道:“这有何难。那座花园平素我们不晓 得是谁家的,如今只去左右一问便知,园主自是他乃翁无疑。他书中说酷爱才华,自然 不是糟腐鬼那样闭门不出得死货,定是个问柳寻花、游山玩景的高人。我察听的他到何 处游赏,便好亲迎他,凭吾兄这般才华,愁他不爱?”风流鬼道:“全伏老弟周全,愚 兄不敢忘德。”伶俐鬼去不多时,回覆道:“访着了。这花园原来就是乡绅尹进家的, 那美人就是他的女儿。但不知他何日出门,何时游赏,得我时常打探,有信便来告兄。” 不想事偏凑巧,刚刚隔的一天,伶俐鬼来报信:“那尹乡绅今日要到东园赏菊,那东园 在僻静处,所在地方虽狼狈,菊花却开的茂盛。兄快随笔砚书箱,小弟扮作书童,到那 里假作读书等他。”于是二人先到东园来了。果然那日尹进傍午时候骑着一头墨黑的骡 子,跟着两个小童,挑着一个小盒,携着几瓶美酒,走入园来。见风流鬼在那里拿着一 本书读,人物生的风流俊爽,那尹进已是有些喜欢,遂举手道:“老兄在此读书么?此 处虽有菊花,地方其实狼狈。”风流鬼道:“聊以避俗而已。”那尹进择了一块洁净的 地方坐下,一双眼只顾看风流鬼。伶俐鬼拿一柄扇来,向风流鬼道:“求相公与我画 画。”风流鬼道:“你画甚么?”伶俐鬼道:“就画菊花罢。”风流鬼展开扇子,几笔 画成,递与伶俐鬼。尹进道:“借来一观。”伶俐鬼连忙奉与,尹进接在手中,见画的 老干扶疏,不比寻常匠作,满心欢喜,道:“王维不能及也。”伶俐鬼又拿过来,向风 流鬼道:“既已画了,再题上一首诗才好。”风流鬼恃着才华,不慌不忙,将扇子那面 写起。尹进见他用笔飞舞,又不假思索,走过来接着,高声念道:
“群芳落后独奇葩,潇洒不同处士家。
囱画自题还自赏,时时青眼对黄花。”
喜得尹进极口称赞道:“王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古今称雄,可谓当世又有此 人也。”于是问了姓名,便邀在一处赏菊。尹进道:“老夫有一小园,颇觉清雅,足下 不弃,早移来那边读书,老夫也朝夕领教。”风流鬼连忙打恭道:“谬蒙老先生见爱, 但恐搅扰不便。”尹进道:“说那里话了,我们就是文墨相知了,何消见外。”风流鬼 谢了坐下,尹进又问些古今事迹,风流鬼对答如流,喜不自胜。须臾夕阳在山,各自散 归本家。尹进又叮咛了后来之话,先骑骡子去了,然后风流鬼与伶俐鬼欢喜而回。次日 早起来,打扮的衣帽鲜洁,写了一个晚生帖子,竟到园中来。尹进接着大喜,于是待茶。 茶罢,席就安在三间亭子上。做了书房,这风流鬼何尝有心念书,每日在墙边走来走去。 一日走到太湖石畔,拾起一条汗巾,抖开看时,上面写着绝句一首:
“自从消瘦楚王腰,盼得人来愈寂寥。
今夜明月堪一会,莫教秋水溢蓝桥。”
风流鬼就如得了活宝一般,连忙藏在袖中,眼巴巴盼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看看 到了黄昏时候,宿鸟金喧,花枝弄影,柳荫处那女子冉冉而来。风流鬼远远望见,喜不 自胜,正欲上前相迎,谁想好事多磨,忽有一皂隶闯入园来,道:“相公果然在此,老 爷有急紧话要讲,立等请去。”那女子见有人来,闪入角门内去了。风流鬼对皂隶道: “我身上有些不快活,明日早去罢。”皂隶道:“相公使不得,老爷分付定要请去,我 不敢空回。”风流鬼无可奈何,只得随着皂隶来见县尹,道:“老爷唤童生有何教渝?” 县尹道:“有一位钟大人,见了你的诗稿,心中喜悦,今日要与你相会相会,可随我到 园中来。”风流鬼到了园中,参拜了钟馗,县尹道:“旁边坐了。”钟馗见他举止飘逸, 却也喜欢,只因他鬼名戴在簿子上,未免喜中有些不足,倒也还没有斩他的心事。县尹 立起身来,对风流鬼道:“你陪钟大人坐,我有件公事去办,办毕就来。”说毕辞去。 钟馗与风流鬼谈论些诗文,风流鬼虽心不在焉,也只得勉强对答。钟馗又言及他的诗稿, 道:“足下才情极好,只是微带些轻薄气象,犹非诗人忠厚和平之旨。如今欲求面赐一 章,不知肯不吝金玉否?”风流鬼道:“老大人分付,敢不应命。不知何以为题?”钟 馗想了想,道:“就以俺这部胡须为题罢。”那风流鬼满肚牢骚,便借此发落,当下口 吟一律道:
君须何事这般奇,不像胡羊却像谁?
雨过当胸抛玉露,风来满面舞花枝。
要分高下权尊发,若论浓多岂让眉。
拳到腮边通不怕,亏他遮定两旁皮。
钟馗听了大怒,道:“小小言生,焉敢出言讥刺?”提起剑来就要诛他,那风流鬼 急冉冉而退。钟馗随后赶来,赶至牡丹花下,忽然不见。钟馗左右追寻,并无踪迹,惊 讶道:“难道说钻入地中去了?若然则真鬼也。”于是命人来掘,果然掘出一副棺木来, 棺头上写着“未央生灵枢”。钟馗道:“怪道他举止轻狂,原来此人所化。”这里叹息 不题,县尹闻之亦骇为异事。且说伶俐鬼听的风流鬼死于县衙,大哭一场,说道:“我 向日见楞睁大王无能,涎脸鬼不济,故来投他,以为托身得所。不料他又被钟馗逼死, 我与替他报仇才是。”于是做起那延揽英雄的事业来。一二日内就招致四个朋友来,一 个叫做轻薄鬼,生的体态轻狂,言语不实,最好掇乖卖巧,一个叫做撩乔鬼,极能缘墙 上壁,上树爬山,就如猢狲一般;一个叫做跷虚鬼,一个叫做得料鬼,也都是撩蜂踢蝎、 吹起捏塌之辈。连自己共凑成五个鬼。伶俐鬼问他四个道:“你们知道掐抠鬼与丢谎鬼 死的缘故么?”四个道:“只因他两个掐抠丢谎,所以被钟馗斩了。”伶俐鬼摇着头道: “不然,不然。皆因他们尊号上有个鬼字,所以才来斩他。这钟馗是专一要的斩鬼哩。 我们不幸也都有个鬼号,岂不也都在斩之之列么?”跷虚鬼大惊道:“我们可以逃之夭 夭。”伶俐鬼道:“不可,我们若是这等闻风而逃,岂不是惹人笑话?我打听得那司马、 将军都不在他旁,县尹今日又与那尹乡绅家吊丧去了。吊丧毕还要到城门去有甚么踏验 的事体,二三更方可回来。钟馗独自一人间坐,我们打扮成县中衙役,去鬼混他一场。” 撩乔鬼道:“尹乡绅家有甚乡丧事,县尹去吊?”伶俐鬼道:“你可知道,只因敝友风 流鬼与他小姐有约,那小姐听的敝友死于县衙,他也就抑郁而死,所以县尹去吊。”跷 虚鬼道:“那钟馗,我们与其鬼混他,不如将他杀了,岂不是永绝后患?”伶俐鬼道: “这个使不得。我们杀了他,他那司马、将军回来,怎肯与咱们干休?我们只可用酒灌 醉他,偷剑的偷剑,脱靴的脱靴,弄的他赤脚不能走路,空手不能杀鬼,岂不妙哉。” 于是买了一坛好菊花美酒,他五个就扮作衙役,竟到园中来。钟馗正在松树下闷坐,见 他们进来,问道:“你们何干?”伶俐鬼道:“小的见老爷闷坐,沽的一杯美酒与老爷 解闷。”钟馗道:“这等生受你们了。”于是将酒用荷叶大杯奉上,唱的唱,舞的舞, 笑的笑,跳的跳,把这个钟馗劝的酪酊大醉。伶俐鬼道:“老爷酒大了,将靴脱了凉凉 脚,如何?”钟馗伸出脚来,跷虚鬼与伶俐鬼一人一支脱去了。得料鬼偷了宝剑,轻薄 鬼偷了笏板,撩乔鬼上树去,手扳着树枝伸下脚来,将纱帽勾去。弄的钟老爷脱巾露顶, 赤胆袒怀,甚是不成模样,所以至个传下五鬼闹钟馗的故事。跷虚鬼与伶俐鬼一人拿了 一只靴往出正走,却见富曲领兵回来。跷虚鬼看见,唬的屁滚尿流,就要逃走。毕竟是 伶俐鬼有些见识,道:“莫慌莫忙,跟我来。”于是故意迎着富曲走,富曲认的是钟馗 的歪头皂靴,大喝道:“这是钟老爷的靴,你们拿的往那里去?”伶俐鬼不慌不忙说道: “蒙钟老爷诛了抠掐鬼,与地方除害,百姓们顶感不过,如今与钟老爷建起祠堂。恐钟 老爷早晚驾行,着小的们脱靴去供奉,以留遗爱。”富曲听了,想道:“言虽有据,事 属可疑。”道:“你们且不要走,随我到园中来见过钟老爷,然后再去。”跷虚鬼闻言 大惊失色,伶俐鬼正欲支吾,跷虚鬼已是慌了逃走。富曲大怒,命阴兵一齐拿了,索进 园来。只见得料鬼拿着宝剑,左右舞弄,富曲大喝一声,那得料鬼丢了就跑,富曲赶上, 一刀斩了。唬的那轻薄鬼举着笏板,只管叩头乞命。富曲手起刀落,也就挥为两段。乃 至走到钟馗面前,却是酩酊大醉,跌足抖头,不醒人事。富曲大怒,将跷虚鬼剁为两截, 伶俐鬼摘出心肝,方才与钟馗穿上靴,扣上带,只不见软翅纱帽。正在四下搜索之际, 却好成渊也来了。问其所以,富曲说了备细,只是不见纱帽。咸渊周围一看,道:“要 寻纱帽,多是在松树上边。”撩乔鬼正在叶密所在藏着,一听此言,便就打战起来,将 树叶摇的乱响,富曲抬头看见撩乔鬼戴纱帽在树上发战哩。富曲手挽雕弓,一箭射将下 来,取纱帽与钟馗戴上,那撩乔鬼已是射死了。此时钟馗方才酒醒,二神将适间光景说 了,钟馗未免赧颜。正是:
后花园中五鬼戏弄抖头汉,长松树下二神整理赤脚人。
要知咸富二人东西两边如何斩鬼,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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