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无字玉壁（1/2）

悠悠钟声，又一次在须弥山上回荡，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p></p>

初升朝阳，从东边天际探出一个小小光晕，将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清晨山路之上，已经有许多百姓沿着山路台阶向那座雄伟的寺庙行去，他们手中多半提着香烛供奉，满面虔诚。</p></p>

其中有一些人家还带着孩子一起前来朝拜，孩童天真，在这山路上反而并不觉得疲累，许多少年都前后跳跃跑动，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p></p>

晨雾将散未散，流连在天音寺外，空气中感觉有些潮湿润气。早起的僧人们已经做好了一天之中必要的早课，此刻都在打扫庭院，将昨夜掉落的树叶儿轻轻扫在一旁。</p></p>

整座天音寺中，此刻显得肃穆而宁静，沐浴在淡淡的山风里，随风吹过的，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树叶芳香。</p></p>

那钟声飘荡，指引着山下的人们，也盘旋在寺庙之中，唤醒了沉睡的人。</p></p>

他从睡眠中，缓缓醒来。</p></p>

有多久，没有这么安心的入睡，平静的醒来，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安宁无比，连梦寐也没有，只是沉眠，安静的沉眠。</p></p>

原来，这竟是如此令人幸福的感觉。</p></p>

他默默聆听着悠扬钟声，仿佛那声音飘荡的地方不是屋外广阔天地，而是在他心里，甚至他有那么一种感觉，这钟声，原是为他一人而响的。</p></p>

直到，钟声渐渐平息，他才缓缓起身，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仰首，扩胸，深深呼吸。</p></p>

山间湿润的气息涌入他的心间，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少见的满足神色，真想就这么一直站了下去，只是此刻，却有个声音从庭院门口处传了过来。</p></p>

‘张施主，起来了么？’</p></p>

鬼厉转头看去，只见法相面带微笑，正站在门口不远地方望着他，便点了点头，道：‘早啊！’</p></p>

法相向他身上打量两眼，微笑道：‘施主经过这一段时日静养，身上的伤势大致都痊愈了，只是人说大病初愈，反覆三分，施主还是要自己注意些。须弥山地势颇高，早晚不比俗世地界，寒气很重，施主自己小心。’</p></p>

鬼厉点头道：‘多谢关心，我记下了。另外，不知道今日方丈普泓上人可有空暇，我希望能拜会大师，打扰片刻。’</p></p>

法相笑道：‘那敢情好，我就是奉了师命，特地来请张施主用过早膳之后前去相见的。’</p></p>

鬼厉怔了一下，道：‘怎么，方丈大师莫非有什么事情找我么？’</p></p>

法相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也是要问一问施主你伤势如何了吧！’</p></p>

鬼厉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在下稍后就过去拜见方丈大师好了。’</p></p>

法相合十道：‘施主不必着急，适才方丈还特地叮嘱，不可催促了施主。恩师他老人家还是在山顶小天音寺禅室之中，施主稍后若有空暇，尽管自己前去就好。’</p></p>

法相淡淡一笑，道：‘天音寺中，只要施主愿意的，所有去处施主都但可前往，并无所顾忌的。’</p></p>

鬼厉心中一动，向法相看去，法相这一番话说得隐约大有深意，似乎已将他当作了天音寺自己人看待，或许，在这些天音寺僧人心中，曾经拜倒在普智座下的他，终究也算是天音寺中的一分子？</p></p>

法相转身退了出去，鬼厉望着他的背影，默然片刻，随即走回了自己的那间禅房。</p></p>

踏上山顶的那一刻，鬼厉还是忍不住微微顿住了自己的身子，对他来说，这里实是一个令他百感交集的地方。</p></p>

朝阳之下，小天音寺朴实无华的座落在前方，低低墙壁，小小院落，哪里还有那一个夜晚惊心动魄的痕迹？</p></p>

回首，眺望，远处天音寺内又传来了隐约人声，香火繁盛，一派热闹景象，或许，这些安宁生活的人们，反是更快乐的么？</p></p>

他默然转身，向小天音寺走了进去，很快的，这里独有的寂静笼罩了过来，偌大的院落之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p></p>

走到了那间禅室门口的时候，鬼厉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向这个院子的后方看去一眼，那里的小径被墙壁遮挡，但仍然可以看到向后延伸的去向，只是这个时候，那个最后的小院里，只剩下了空白一片了吧！</p></p>

就好像，人赤裸而来，空白而去。</p></p>

他敲响了禅室的门，很快，室内传出了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是张小施主么，快请进吧！’</p></p>

鬼厉淡淡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屋中此刻，只有普泓上人一人盘坐在禅床之上，面露微笑望着走进来的鬼厉。</p></p>

鬼厉向普泓上人点头道：‘大师，我听法相师兄说，你有事找我？’</p></p>

普泓上人反问道：‘不错，不过听说小施主也正好有事要与我商议么？’</p></p>

鬼厉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在下在此已打扰多日，眼下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实不敢继续叨扰。’</p></p>

普泓上人微笑道：‘小施主这是哪里话。’</p></p>

鬼厉摇了摇头，道：‘当日青云山下，大师等已救了我一命，此后在这里，大师更助我解开心结，实是感激不尽。只是在下终究乃是魔教中人，长此下去，未免有伤贵寺清誉。’</p></p>

普泓上人正色道：‘小施主，有一句话，老衲不知当讲不当讲？’</p></p>

鬼厉道：‘大师请说。’</p></p>

普泓上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恕老衲直言。观小施主面相气色，断断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身沦魔道，不过乃是命数使然，绝非小施主之过。而且小施主与普智师弟有这么一段宿缘在，便是与我佛有缘，更是与天音寺有缘。只要小施主愿意回头是岸，天音寺自当竭力庇护，莫说是青云门，便是天下正道一起来了，敝寺也丝毫不惧。佛说，渡人一次便是无上的功德，小施主既是有缘之人，何不放下俗世包裹，得到这清净自在，岂不为好？’</p></p>

说罢，他神情切切，望着鬼厉。</p></p>

鬼厉自是想不到普泓上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反是呆住了。这些时日来他在这天音寺里，心境与往日截然不同，大是平和舒坦，以他深心，却是极喜欢如此的，只是他这般一个男子，却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事物。</p></p>

他默然良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向普泓上人深深行了一礼，道：‘在下知道，大师乃真心对我，意欲点化愚顽，无奈我乃俗世男儿，随波浮沉，在那俗世之中，更有无数牵挂，却是割舍不下。大师好意，恕在下无法接受了。’</p></p>

说罢，他长叹一声，便欲转身走开，普泓上人却开口道：‘施主慢走。’</p></p>

鬼厉道：‘大师，还有什么事么？’</p></p>

普泓上人脸上掠过一丝思索之色，缓缓道：‘施主心若磐石，老衲也不敢勉强，不过若施主愿意的话，敝寺有一个请求，还望施主成全。’</p></p>

鬼厉微感讶异，道：‘什么事，方丈大师但说无妨。’</p></p>

普泓上人望着他，道：‘当年普智师弟落得如此下场，虽然乃是自作孽，罪不可恕，但究其根源，那大凶之物“噬血珠”却是逃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普智师弟已然过世，但此凶物却依然还在施主身上，侵害小施主啊！’</p></p>

鬼厉默然片刻，道：‘大师的意思是……’</p></p>

普泓上人合十道：‘小施主不必多心，老衲并无其他恶意。只是这噬血珠内含凶烈戾气，害人害己。当年普智师弟过世之后，十数年来老衲痛心疾首之余，未尝不念及此处，得上天垂怜，竟是想出了一个法子，或可克制这噬血珠一类凶物戾气的方法来。不知小施主可愿意一试么？’</p></p>

鬼厉为之变色，噬血珠虽然威力无穷，但那股戾气却是在这十数年间，不知让他吃了多少苦头，便是连性子，似也渐渐被它改变。有时他亦曾想到普智当初的情景，想到万一自己也是被这戾气所控的局面，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只是此事自然不可对外人道，他虽然担心，却也并无良方，不料今日突然听见普泓上人如此说了一番话，一时正是击中他内心最担忧之处。</p></p>

鬼厉思索许久，才慢慢道：‘方丈大师竟有这等良方，不知如何处置？’</p></p>

普泓上人面色肃然，道：‘此法其实简单，说白了，不过乃是以我佛神通佛力，无边慈悲，来降解这世间一切戾气罢了。在我天音寺后山有一处“无字玉壁”，高逾七丈，光滑似玉，传说当年天音寺祖师即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悟通佛理，由此开创我天音寺一脉。’</p></p>

鬼厉眉头一皱，不解这与噬血珠戾气有何关系，只听普泓上人接着道：‘是以那处地界，正是我须弥山山脉之中，佛气最是肃穆祥瑞之处，只要小施主在那里静坐一段时间，老衲再率领一众僧人在玉壁周围结“金刚环”法阵，如此祥瑞之气大盛，或可对侵蚀小施主体内的噬血珠戾气有所镇压，亦未可知。’</p></p>

鬼厉身子一震，倒是不曾料到普泓上人目光如此独到，不知何时已看出自己体内气脉紊乱的情景。他寻思片刻，决然道：‘大师好意，在下知道了。既如此，在下就在那无字玉壁之下坐上几日。只是在此之后，在下便当告别而去了。’</p></p>

普泓大师合十点头，微笑道：‘施主放心就是，敝寺绝不敢阻拦施主的。’</p></p>

鬼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普泓上人望着他背影消失，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师弟，你在天有灵，当保佑这个孩子才是……’</p></p>

无字玉壁在普泓上人口中所说的，乃是在须弥山后山之中，鬼厉本也以为应该甚是好找，不料当日准备妥当，跟随前来带路的法相、法善师兄弟两人向后山行去，竟然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踪影。</p></p>

鬼厉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说出来，倒是法相想来细心周到，看鬼厉脸上隐有诧异之色，料到一二，便笑道：‘张施主，你可是在想这无字玉壁为何如此之远？’</p></p>

鬼厉既被他问到，索性也不隐瞒，道：‘敢问师兄，这无字玉壁究竟所在何处，是如何而来的？’</p></p>

法相边走边笑道：‘这说起来倒是话长了。无字玉壁何时出现，自然是无人知晓，只知道千年之前，天音寺创派祖师还是个行脚僧人的时候，四方云游，有一日不知怎么，误入须弥山崇山峻岭之间，竟是迷了路，再也无法走出去了。无奈之下，祖师便在这山林之间乱走，也是天生佛缘，竟然被他看到一片光滑如玉一般的石壁。那个时候，祖师已经饥渴难耐，困倦不堪，便歇息在这玉壁之下了。’</p></p>

法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鬼厉忍不住追问道：‘哦，后来如何？’</p></p>

法相面前的山道小径上现出一条分岔路口，法相向左边一引，却是带着鬼厉向着一条下坡的路上走了过去，同时口中道：‘传说那位祖师在那无字玉壁之下坐了三日三夜，不知怎么，竟然从最初的饥渴难耐渐渐入定，心安而神定，进入了我佛门之中大圆满之境地，三日之后，他竟是在这无字玉壁之下顿悟了佛理。此外，更传说……’</p></p>

法相转过头来向鬼厉神秘的一笑，道：‘更传说，那位祖师也就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竟领悟出了我天音寺世代相传下来的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由此奠定了天音寺一脉在天下修道中的地位。’</p></p>

鬼厉呆了一下，摇了摇头，颇觉得这个天音寺祖师传说实在有些滑稽，听来不实之处极多，竟有些荒唐不经的感觉。本来他对普泓上人这次施法，隐隐还有些期望，但如今听法相这么似讲故事一般的说了一下，反倒让他有些丧气，不禁暗自叹了口气。</p></p>

法相细心，将鬼厉面上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只是微笑带路，也不言语，至于跟在他们身后高高大大的法善和尚，从来都是闷声不响的样子，也是一般的没有说话。</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