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1/2)
黛玉只觉宛若晴空一个惊雷,却是自己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桩惊雷。赐婚?将自己赐婚给世子?
“林姐姐,你莫要急。此事定还有回旋的余地。林伯伯怎会让姐姐嫁给世子那个人!”盈晗一想起那日水湜来爹爹的寿宴上出言不逊,便愤然起来。
林忠已是老泪纵横,忙对盈晗一揖,“八小姐,我家老爷同你家大公子可是忘年交,姑奶奶同夫人也是旧友,老爷可得帮帮我们老爷啊!”
盈晗也是心头一软,跟着落泪道:“林管家莫要如是说,晗儿这就速速回去,同爹爹母亲商议。撇开这层亲不说,我爹爹是侠义之心,也断然不会舍了林伯伯不帮。”说罢便握紧了黛玉的手,道,“姐姐,你莫要太心急,晗儿这就去找爹爹和我六哥七哥,他们定有法子救你。”
这时,只听着里头丫头喊了一声,“姑娘,林管家,老爷醒了,在唤姑娘呢。”
林忠忙应了一声,心下正忧心着怎么安抚小姐,却见黛玉拭了拭眼角,合了一下双目,眼圈虽还红着,却含住那泪。定了定神色,轻轻拍了拍盈晗的手道:“晗儿,要不要我嫁于那世子倒不是最要紧,最打紧的是,我忧心这里头是冲着爹爹来的只怕还有旁的。你若真唤我一声姐姐,便替我、替我爹爹,寻你父亲求得个雪中送炭,拉我林家一把。姐姐同爹爹一定铭记于心。今儿的事,我先谢谢妹妹了。常言道患难见真心,妹妹的好,玉儿记住了。”
盈晗红了眼圈,“既然说是姐姐,就莫要说两家话。住着几日,林姐姐是个真心待我的,不同于那些个大家小姐只面儿上待我好。旁的不多说,晗儿先走了。”
黛玉点了点头。这才对林忠道:“莫要对爹爹说我已然知晓此事。爹爹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回头我再来问忠叔。这信,还是请忠叔收好便是。”说罢,便同雪雁一起跟着丫头进了屋。
林如海得叶五施针,已然缓缓苏醒过来。先前急火攻心,到底伤了元气,现时虽用参片含着,却也是气若游丝。忽见门口黛玉一抹身影,不由黯然失色的双目中又有了光彩。
“玉儿,过来。”林如海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这一昏厥,醒来竟如苍老了数载似的。
“爹爹。”记忆中,爹爹从来都是温文儒雅,闲情逸致一书仙的模样,几时见过父亲这样?黛玉不由心头一酸,忙走到床前。
林如海望着女儿,心下无限宽慰。想自己这一世,中过探,娶过贤妻,也曾豪志在胸拥立明君,膝下虽无子,能有玉儿这么一个女儿,也不算有憾了。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黛玉轻声地道。
林海伸出手去,怜爱地摸了摸黛玉的头。“爹爹老了,我的玉儿也要长大了。爹爹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玉儿以后要晓得听姑母的话、听你表兄还有忠叔的话。”
“嗯。”黛玉忍住泪,绽出唇边梨涡,浅笑道,“玉儿会的,玉儿不是一直都听爹爹的吗?”
林如海的眼前忆起恍若隔世的一桩桩,指着门外道:“咱们扬州的宅子里头,还有几株琼树,你娘最爱琼为露,我们这么一走,那几株琼是不是无人照拂了?”
黛玉笑着轻轻拍了拍林海的手背,“爹爹糊涂了么?这里是姑苏姑母家,哪里来的琼?琼在咱们扬州的宅子里呢。待爹爹病好了,玉儿就陪爹爹回扬州去。让玉儿为爹爹做琼露。”
“姑奶奶来了!”门外的丫头打起卷帘,朝里头唤了一声。黛玉起身唤了一声“姑母”。林云见躺在床上的林海,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林如海稍稍放下心来,对黛玉道:“你莫要担心爹爹有什么?你去吧,爹同你姑母说几句话。”黛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叶五哥哥。”黛玉轻声唤过正在嘱咐丫头取药的叶五,将叶五唤到回廊下。“叶五哥哥,爹爹的病,事到如今,你就对我说实话便是,究竟是怎么样了?”
叶五略一沉吟,想了想,叹了口气,对黛玉道:“既然林姑娘这么问了,叶五也就不妨直说了。林大人体内有毒素,毒侵入肌骨。究竟如何侵入毒,叶五不知。只这毒,我也只能用施针的法子,全然救治,叶五恐怕医术不精。”
黛玉心头一绞,“竟就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吗?”
叶五道:“天下能解这类侵入骨髓之毒的只有三人,蜀中唐门唐天佑;关中长白老人;还有一个便是我师父。唐天佑在闭关,更何况唐门解毒从不替外人;长白老人云游四海,有人说他到了东瀛;我师父是个女医人,性情孤高绝尘,久居塞北。我八岁那年为她所收留,教我剑法和医术。后有一日她忽然就离了那里,一个人走了。师父甚少与人说话,我只知她似是姓梅。”
黛玉本还抱有一丝希冀,现听罢叶五的话,又一一泯灭。“你可知长白老人同你师父的模样?我记得听家八小姐说起过,七公子认得一个朋友,叫陆小凤,江湖上无他寻不得的人。兴许他能找到你师父。”
叶五微惊,“我倒还记得师父的模样,可为姑娘画一幅画像。若是如此,能找到我师父,叶五必也对姑娘感激不尽。”
黛玉点了点头。
“小姐。”林忠出了屋子,叫住了黛玉。黛玉转过身去,见是林忠,便对叶五道,“那就有劳叶五哥哥了。玉儿感激不尽。”
叶五对黛玉欠了欠身子,提着药箱离了院子。
林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跟随了林家多年,他也已是林家饱经风霜的老家臣了。林忠叹了口气,道:“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忠叔请说。”
“平南王爷狼子野心,老奴虽是一介奴仆,可跟着老爷这么多年,多少外头的事情也知晓些。老爷是断然不会答应让姑娘嫁与世子。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倒可解燃眉之急。”
黛玉不言语了,到底是个七窍玲珑心的,林忠这里头的话,她又怎会想不到?
林忠顿了顿,道:“若是这会子,先于南王府一步,为姑娘定下一门亲事,就说是早有姻亲在前,不好毁婚。那平南王府就是再仗势欺人,也不可能做出强抢民女之事。更何况老爷虽然辞了巡盐御史,圣上给了老爷一个闲职只等告老还乡,小姐也是个官家女子,平南王绝不会轻举妄动。圣上也更不会下这种旨意。只是寻常的人家,断然不敢与平南王府公然相衅;眼下只有一户人家财大势大,年岁也适合,老爷和姑奶奶也都算属意。便是家六公子,怀远将军玉楼大人。”
黛玉心头不由一紧,原本忧心的事情,终还是到了。
“朝政上的事情,老爷不愿姑娘知道,姑娘也不应知道。只老爷想护姑娘周全,先前平南王府便三番五次来寻过老爷,要议亲。头回亏得有了叶城主,才躲过了一遭。头先平南王爷以要姑娘做世子妃为由,要老爷同他们结党营私,老爷正是不愿意,才生得这么一场病。姑娘可知老爷这病是如何得的?”
黛玉心中颤了一下,“爹爹的病是如何得的?”
林忠用袖子拭了一把老泪,“老爷他……他是自寻死路,寻了个药方,这才让毒入肌骨。”
丝绢从黛玉手中滑落,犹如絮落浮萍,卷入风尘泥泞之中。原来,重生一回,想要寻得个平凡生活,竟也还是奢侈。造化总是弄人,自己这一日日地“明白”地活着,到头来,却是最“糊涂”的一个!如果死是最可怕的事情,又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值得去惜?
“忠叔,你什么都不必说了,玉儿什么都明白。”黛玉对着林忠笑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救爹爹的命。忠叔,我和姑母都是女流之辈,近日家里的事就全都交给你了。至于平南王世子和将军的事……”黛玉抬头望了一眼枝丫后的斜阳,淡淡地弯了弯嘴角,“我会去同姑母说。”
蜿蜒曲折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头,海棠苑中绿肥红瘦,白衣的剑客拂去她发间的落,“求我时唤作表兄,恼我时,便是叶孤城了?”
孤云独去闲,玉簪一朝碾做尘,那人曾在此浅眠,“我又怎知你会在这里?又是白衣,落英与孤鹤其眠,秋水共长天一色!”,“如你所说,自己无错,反错在我?”
望月桥边,凭栏远眺,“你又怎知是我?”,“世间除你,无人敢对我直呼叶孤城三字。”,“秋凉,早归。”
原来在姑苏小住了这几日,每一处景,竟全是他的影子。黛玉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轻轻拂过湖边玉栏。黛玉浅浅笑笑,灿若夕霞,清若芙蓉,“叶孤城,好容易重活一世,怎会叫我识得你这么个煞神?最不欢喜你这样的人了,不会笑、不爱说话,谁都强过你,明明是个叔,却偏要我唤你一声兄长。我竟真是白活了,不应见着你、不愿见着你、不想见着你、不可见着你……你瞧,你一不在,我便只会笑,不懂哭了。”
沁兰轩,雪雁站在门口,一见黛玉,忙迎了上去,心急地道:“姑娘这会子都去哪儿了?我同云裳到处寻你。”
黛玉笑道:“没什么,只去湖边吹吹凉风罢了。我见有几株秋菊迎风展得好,便流连了。雪雁,可是用晚膳了?”
雪雁怔了怔,有些惊诧地打量着黛玉,同云裳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对黛玉道:“都备好了,怕姑娘回来晚了,凉了,我便叫厨房去给姑娘重做一份便是。”
黛玉进了屋,“不必了。只这挺好。”
四色清碟,一碗白米粥,西湖莲子羹。黛玉轻开樱口,浅尝辄止,细嚼慢咽着。
“咕咕,咕咕。”窗棂下一对鸽子互相唤着。
一滴泪珠儿落入清汤中。黛玉轻轻拭去,夹了一片莲藕,依旧缓缓地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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