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虚花悟（1/2）

苏白齐沉思之中，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府邸前，他抬眼一看，见那门额上写着两个大字——“易府”，他微微苦笑，自己说过不来的，怎么这么巧正好就走到这了呢。

他摇摇头，刚要走开，突然看到易府门口那石狮子的嘴上竟然含着一株凋落了许久的桂，他心中诧异，走上前去，见那桂原来是石砌而成，却远远看去如真的一般，端的是巧夺天工，他抬眼又看了一下那么门额上的那个“易”字，心中一动，怎么这人会在自家的门前筑一个含着桂的石狮子？他自然不敢奢望是易水寒，何况，就算是易水寒，他也不想再见，听雨阁的那句话现今还在他耳边回荡。只是，其实他的心里不曾有一刻放下她。

苏白齐自顾自在易府门前出神，早有易府中值夜的人注意到他。

今日易府轮班值夜的人正是那个小家丁林三，他在门前打着哈欠，四下看着，突然发现一个男子在自己门前愣愣出神，林三见他穿着不差，心中想着莫不是落魄公子，想来易府借住，却不好意思开口。

易府自上而下在易水寒的言传身教之下，都是极为和善，林三踱下门前的台阶，走到苏白齐面前，打量了一眼，开口道：“这位兄台有何事？”

苏白齐被他打断思绪，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家丁打扮的人，皮肤黝黑，满脸和蔼微笑，忙还礼道：“在下无事，只是有些好奇这石狮子嘴里怎么会叼着一株石桂，是以出神片刻。”

林三微微一笑，只当他是故意岔开话题，不好意思提借住之事，也随着他的话道：“这个么，是我们易府的主人要求的。我们这些下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照做罢了。”

苏白齐微一愣神，继续问道：“是易大善人么？在下久闻他的大名。”

林三点点头，话匣子也便打开了：“说起来，我林三一辈子没怎么佩服过什么人，却是最佩服我这个主人，一介女流独自撑起这个偌大的易府，还接济穷苦。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什么？他是女人？”苏白齐大感惊讶，心中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似的。他急迫问道：“你是说，你是说，易大善人是个女的？”

林三如同看着一个疯子一般看着苏白齐，心底诧异，女人怎么了，至于这么惊讶么？他哪里知道苏白齐此时的心情岂是一个惊讶能形容的了的。

林三还是点点头，苏白齐又赶忙问道：“这位易大善人形貌如何？多大年纪？什么时候来的川蜀？”

他问的极是细致，有急迫无比，饶是林三脾气好，也不禁起疑。这人是来干什么的？怎么什么都问？他又想起傍晚那班人讨论起的易府最近遭逢大敌的事，心中暗道莫非此人是对头派来的探子？

他想到这，再不敢大意，警惕的看着苏白齐，也不答话。

苏白齐一口气问了这么多。看到林三这表情，方才感觉自己是莽撞了，他自嘲一笑，定定神，心想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只是徒增伤悲而已，他长叹一声，就要走开。

这个时候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你果然来这了，不是跟我说不到易府了么？哼，大骗子。”

苏白齐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苦笑一声，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追来了？”

唐鱼儿哼了一声，道：“臭美么？谁是追你来了，我是来易府借住的。”

苏白齐被她的话再次噎住，伸手做了的请的手势，自己转身就要走。

唐鱼儿赶忙拦住问道：“你去哪里？”

苏白齐眼神奇怪的看着她：“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么？你去易府借住，我不想去了，你还不让走么？”

唐鱼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刚才确实是说来易府不是找他的，那么他要走自己还真是没有借口阻拦，但她好不容易再次找到苏白齐，怎么会轻易再让他走，嘴硬道：“你不去易府去哪？难道你想露宿街头？”

苏白齐冷冷一笑，道：“这个跟唐姑娘没有关系吧？”

唐鱼儿听到这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自己还是真没有什么理由关心人家，可是，你是个呆子么，难道看不出么？她咦了一声，突然想到，这会说话都是苏白齐占据上风，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苏白齐见她无话可说了，冷漠一笑，道：“请唐姑娘让开，在下要赶路了。”

唐鱼儿虽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但是心中知道一定不能让他走就对了，她默默不语，却始终挡在苏白齐的身前，苏白齐往左她便往左，苏白齐转右，她也跟着转右，始终站在苏白齐的身前。

苏白齐连续转了几次，看这个女子始终挡着自己，心中也有点生气起来，开口斥道：“唐姑娘这是干什么？莫要逼在下动手。”

唐鱼儿一听这话，心中好笑，你这个泥塑的菩萨，总算也有动气的时候，动手？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本姑娘还怕你不成？她一挽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胳膊，道：“好啊，那咱们来比划比划。”

苏白齐见她一说动手还真是就要动手，道一声：“真是不可理喻。”

他哪里可能会对一个女人动手，站在当地，冷冷的看着唐鱼儿，也不知如何是好。逃，自己倒有本事，可是不知道这个女人哪天又要缠上，还是先解决了这桩烦事为好。

想到这，他无奈道：“唐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鱼儿见他只是说说，没有真的动手，心中道算你还有修养，听到这句问话，她眼珠一转，总算说道：“也没什么，只要你带着我去找唐门门主就行。”

苏白齐心中好笑，道：“带你去找唐门门主，我为什么要带你去？”

唐鱼儿心中咒骂。傻子，若没有我，恐怕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唐门门主寻得不死丹去救你那个红颜呢。

两人正在对峙之时，易府大门缓缓打开，自府内盈盈走出一个女子，她看着苏白齐和唐鱼儿站在那里，“深情”对视。心中突然一阵苦涩。

十年了，也许再也没有从前了。

易水寒柔肠寸断。看着苏白齐跟唐鱼儿在那“打情骂俏”，潸然泪下，轻轻招呼下林三，转身走入易府。

这时苏白齐若有所觉，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如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听雨阁内拼酒的那个夜晚，他心荡神怡。轻叫一声：“水寒……”

易水寒听到苏白齐这声熟悉的呼唤，身形微微一滞，娇躯乱颤，似乎再也忍受不住这思念的痛楚，双目垂泪。她刚要转身去与苏白齐相见，耳边却传来唐鱼儿的声音，她拉过苏白齐，惊奇的道：“傻子，你叫谁呢？我跟你说啊，没有我你是见不到唐门门主的，更别说寻得不死丹去救那个女人了。”

易水寒心中暗自嘲笑自己，十年不见，君已有妻，我又何必做狐狸，她强忍住自己震荡的心神，继续走入易府，林三跟在她的身后，进府之后便关上了那扇大门。

苏白齐眼见着易府的大门缓缓的关上，那个女子都没有回头看上自己一眼，心想莫非又是自己的凭空想象，他这时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唐鱼儿的那句话，微涩答道：“看到一个故人，也许是我认错了。”

唐鱼儿点点头，想起刚才那个女子玲珑的身段，心中寻思道你这个呆子倒是有不少的红颜知己，还都生得这么诱人，莫非当年还是个风流浪子不成？只是以这个呆子的窝囊劲，哪里有风流浪子的一点资本。她摇摇头，又道：“呆子，你没听到我的话么？我说你若是不带上我，休想见到唐门门主。”

苏白齐好奇的看了她一眼，道：“为何？莫不是你便是那唐门门主？”他说完这话，自己都笑了，这想法也太异想天开了点。

唐鱼儿听到这话，露出一脸神秘的笑容，轻声道：“你猜呢？”

苏白齐摇摇头道：“虽然传闻那唐门门主也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子，但是就你这幅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派之主。”他说着脸上现出嘲弄的笑容，突然感觉这么跟这个女子斗嘴也是个不错的事，现在能扳回一城，心里竟是有些欣喜。

唐鱼儿听到这话，柳眉倒竖，娇声斥道：“姓叶的，你说本姑娘哪里不像是一派之主了？你跟本姑娘说清楚，否则……哼哼。”她边说边举了举自己的小拳头。

苏白齐苦笑一声，心中想到自己何时都要被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威胁了，他微笑道：“好吧，刚才那话是叶某说错了，叶某向姑娘赔罪，只是唐门主，夜都深了。易府也去不了了，唐门主真打算和叶某一起露宿街头么？”

唐鱼儿看了眼易府紧闭的大门，打量了下苏白齐问道：“你不走了？”

苏白齐心中思道我若是走了你一个小丫头我怎么能放心，虽然你是烦人了一点，但是人品还不是很坏，苏某岂能舍你而去，他微笑道：“叶某若是走了，依姑娘所说，岂不是见不到唐门门主？”

唐鱼儿听他如此说，知他不会再走，心中高兴，算你小子识相，也省得本姑娘动粗了，她一边笑着一把拉住苏白齐的胳膊：“跟我来。”

苏白齐被她拉着向前走去，诧异问道：“要去哪里？”

唐鱼儿在前面边走边道：“不用管，反正不会让你露宿街头就是了。”

苏白齐也只好被她拉着向前走去，心中也是无奈，但是还怕她把自己害了不成，他微笑一下，不再理会。

唐鱼儿拉着苏白齐一直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回去，竟是又来到了那太平客栈他俩相遇的地方。苏白齐苦笑一声，道：“你又带我来这干什么？这里不是都客满了么？”

唐鱼儿秀目瞥了他一眼，笑道：“呆子，你不知道这世上有订房一说么？”

“什么？订房？”苏白齐诧异出声，“你在这订了房间，还跟着我去易府干什么？”

唐鱼儿抿嘴一笑，知道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心中早有了答案，当下说道：“刚才我一进那屋子。发现那几个坐在那喝酒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怀好意，正好你又撞上了我，还说自己去易府，我一个孤身弱女子，哪敢再一个人住店，所以就借机跟着你走了。

她说的楚楚可怜，甚至于将要梨带雨。苏白齐心中也是信了八分，他恍然大悟。微笑道：“原来你是利用叶某人当你的挡箭牌啊。”

唐鱼儿本是装出可怜的表情，听到这话柳眉倒竖，道：“哼，让你当挡箭牌也是看得起你，你还不乐意怎么的？本姑娘这么大一个美人陪着你，你还不偷着乐去？”

苏白齐听到这话啼笑皆非，美人？恩，苏白齐承认她确实是个美人，只是这么自夸的美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一生所认识之人，易水寒林语轩紫月伊若烟乃至于济南城内的慕雪儿听雨阁内刚见到的绿儿。哪一个不是美人？可是这些美人每一个都是那么内敛自矜，那有一个像唐鱼儿这般张扬的？

如易水寒之优雅端庄，如林语轩之绰约多资，如魔医紫月之仪态万千，如伊若烟之国色天姿。如慕雪儿之楚楚动人，如绿儿之水灵秀气，可是怎么也不会是如唐鱼儿这般鬼马可爱，偏偏有时又娇羞动人。

苏白齐摇摇头，自己又想多了。

唐鱼儿见这人再次出神，伸手打了他一下，道：“别傻呼呼的站在那了，咱们走后门。”

“后门？”苏白齐回神一惊“为什么？”

唐鱼儿像是看一个呆子一样看着他，一脸不敢置信：“莫非你真是傻的？你没看到这客栈的门都关了么？真真可惜了这好皮囊。”她一边说还一边叹息，似在感叹眼前这个男人生得如此迷人，却原来是个傻子。

苏白齐苦笑一声，也不反驳，看着紧闭的客栈门，心中还诧异着怎么这不许久就打烊了呢。

唐鱼儿叹息过后，拉着苏白齐绕过前门，来到客站后边院落的外面，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她突然有点担心，这呆子的轻功能不能行？可莫要自己出手把他抱上去，那多害羞啊。男女授受不亲，她虽是这么想，却满心的期盼苏白齐不要能越过去，否则，自己可是占不到便宜的了。

这时，她听到了苏白齐欠揍的一句话“唐姑娘，这院墙如此之高，你能不能越过去？”

唐鱼儿让苏白齐这一句话噎的说不出话，你竟然还有心思关心我，自己能翻过去再说吧，她柳眉一竖，道：“莫要小看人。”

苏白齐诧异的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出这个刁蛮的姑娘像是身负绝世轻功的样子，他又说了一句让唐鱼儿感觉真是欠揍的话：“唐姑娘莫要逞强，你还真当自己是唐门门主么？若是不行，叶某可以帮你。”

唐鱼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啐了一口，足尖一点，身子已在半空当中，还飘来一句话：“你自己能翻过再说大话吧。”

苏白齐见她身躯急转，左足蹬墙，身子又是向上一冲，她身材本是极为曼妙，此时在空中更如仙女散一般，苏白齐暗赞一声，想不到她还有如此轻功，此是唐鱼儿却已是站在院墙上面，笑盈盈的看着目瞪口呆的苏白齐，得意洋洋的道：“怎么样？被本姑娘的轻功吓着了吧？你能不能行，真把自己当成江湖大侠了？莫要逞强，若是不行，本姑娘可以帮你。”

苏白齐见她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又说给自己，顿时啼笑皆非，唐鱼儿这轻功虽好，可在苏白齐面前也只是班门弄斧罢了。苏白齐微微一笑，也不和她斗嘴，轻轻一跃，整个身子来到半空之中，竟是没有再借力，这一跃直接到了墙头之上，与唐鱼儿并肩站在一起，他不言不语，嘴角含笑，看着嘴巴张的如西瓜般大的唐鱼儿。

唐鱼儿实在是没想到，这平时这么窝囊的人轻功竟然这么好，甚至于比自己都好，真是难以置信，恩，一定是他这辈子只练轻功了，也难怪敢孤身来川蜀。看来是对自己的轻功极为有信心了，不过，哼，拳脚功夫肯定不怎么样，不然刚才也不会在那个流氓面前忍气吞声了。

她自以为自己想的对，也没有去想这个“叶诺”有什么特殊的本事身份了，还是把他当成个小人物。仅仅是轻功较好而已。

唐鱼儿想到这，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不似刚才那么惊讶，她看着苏白齐那轻轻的微笑，不知为何就想打他一下，还真是欠揍的人呢，她推了苏白齐一把，道：“得意什么，先下去再说。”

苏白齐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推自己一把，身子一个趔趄，直接就从墙头摔了下去，唐鱼儿只听得咚的一声。再无声响，连呻吟声都无。

唐鱼儿心中大惊，这傻子怎么这么一推就倒，莫不是纸糊的不成，一定是他在吓自己。她在墙头叫道：“姓叶的，死没死。没死吭一声。”

只是墙下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声响传来。

唐鱼儿顿时心神俱碎，完了，这个呆子一定是摔死了，这个呆子竟然被我亲手杀死了，她越想越是心碎，只觉得恨不得也随他去了才是幸福。

她万念俱灰之下，心想还是先下去收敛了这呆子的尸首吧，又想到这呆子来川蜀是给那个女人寻药的，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先帮他了了这桩夙愿。

她跳下墙头，正要去找苏白齐的尸首，却见前面一个人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表情充满了玩弄，眼神中竟然少了初见时的深邃沧桑，倒是多了几分轻佻，不是苏白齐又是哪个？

她心中先是一喜，原来这个呆子是故意吓自己的，然后就是一怒，枉自我在墙上还那么担心害怕，甚至起了殉情的念头，原来，原来他是骗自己的，这个坏人啊。她叫了一声，扑到苏白齐怀里就是一顿乱锤，苏白齐吃痛，却没有把她推开，嘴里苦笑道：“唐姑娘，用的着这么激动么？你是要打死我么？”

唐鱼儿的手并不停下，不停的捶打着苏白齐的胸膛，只是拳头却是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嘴里说道：“我打死你这个大骗子，我打死你这个大骗子……”

说着说着，她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趴在苏白齐的怀里，竟是嘤嘤的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