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二宝钗(2/2)
贾琏被她的胡搅蛮缠气得一个倒仰,但究竟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满儿虽是陪房,默许了早晚是他房里人。但他碍着凤姐之威,怕她拈酸吃醋闹得后宅不宁,虽然私下已与满儿如此这般成就好事,但一直未敢告诉凤姐。直到今日得知满儿竟已有孕,凤姐怒而动手,才悔不当初。
因自家着实有几分理亏,贾琏遂强忍了火气说道:“你只管胡说八道。但无论如何,动手就是你的不是。好歹一条性命,你怎么下得去手?”
凤姐最清楚不过贾琏的性子。见他有几分气软,马上趁虚而入,乍呼抵赖:“我还不是为了咱们房里的脸面——当时乍然听满儿说蔷儿对她如此如此,我已是慌张得不得了。再听蔷儿驳了她的话,她又突然自承有了身孕,更是惊慌。究竟她是我的陪房丫鬟,莫明有了身子,又同东府的侄儿有所牵扯,这话传出去得有多难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府里就是这般不干不净的。我一时着急上火骂了她几句,她就作天作地叫嚷起来,非说我打了她。你说我冤不冤?”
被凤姐唱作俱佳地演了一出,贾琏面上不觉又迟疑起来。见状,贾蔷淡淡说道:“满儿这丫鬟我不过见了几面而已,我不知她为何突然会攀咬我,但她在我门前跪了一早不言不语,偏二婶子去就开了口;且那证物二婶子连问都没问在哪儿,就直接着人拿了过去,倒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说着,他也不理凤姐陡然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故作疑惑:“二婶子,不知可否为侄儿解惑?”
贾琏并非蠢人,被贾蔷轻轻一点,顿时醒悟过来。他不知凤姐与贾蔷之间的恩怨,还以为是凤姐发现了他与满儿的私情,便想了这出嫁祸再戳穿的好戏,最终目的是想污陷满儿怀了野种,逼她落胎将她卖出府去。
所谓怒急攻心,这猜测虽有疏漏之处,但贾琏却一时想不到,只咬牙切齿悔恨自己为何娶了这般毒妇,竟容不得自己有孩子——他对满儿只是一时新鲜,并无多少真心实意,若非她已有孕,任凭王熙凤如何蹉磨满儿,他最多说上几句,断不至如此愤怒。
阴着脸正待说话,屋内忽然门帘一掀,大夫擦着汗走出来,神情疲惫又无奈:“老爷夫人,孩子没保住。且那姑娘伤了元气,今后怕是再难有胎了。”
话音方落,贾琏恨恨捶了一把石墙,黯然无语。其余小厮丫鬟亦是面色惶惶。独有凤姐,先是得意一笑,继而又假装懊丧地哭泣道:“早知如此,我也不该为气着她不上进说她,以至她伤心过度,竟坏了身子。可怜她服侍我一场,却落得这般下场!”
“收起你那通装腔作势,没得教人心烦!”贾琏至此已是彻底看透了王熙凤的心肠。一想到这美娇娘的皮相下,竟有一颗比蝎子更毒的心,顿时周身阵阵发寒。
凤姐不知贾琏心里所想,还以为孩子既然没了,相公再怒也只得认了。只消自己如从前一般使出水磨功夫,房中事时让他尝点甜头,再哄上一哄,不怕他不回心转意。
未想贾琏竟连正眼都不看她,只向贾蔷说道:“如今多说无益,只白教你走这一趟了。”
贾蔷道:“二叔请节哀。待二叔心里好些了,还请到我院里来,我有事要问叔叔。”
贾琏心里微奇,抹了把脸,强打精神道:“你现儿就说了吧,何事?”
“今日二婶在官学之人面前,口口声声说我对满儿用强,还把那假证抖给人看了。侄儿年轻不知事,还想问问二叔,若他们从此对我有了成见,该如何弥补?”贾蔷沉声问道。
原本正盘算着如何拿下贾琏的凤姐顿时忘了其他,马上反驳道:“这可怪不得我,谁知道满儿竟向老虎借了胆敢赖上你?再者,我也是一时气恼,多说了几句,你向他们解释明白不就完事?这点子口舌也值得当成件事来说,你是嫌你二叔还不够心烦吗?”
见她倒打一钯,贾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婶好口齿,原来这事竟是我的不对?只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人家为莫须有的事指责我品行不端时,可不会特地说一句‘他家除了这贾蔷,其他人还是不错的’。正如二婶适才所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府里就是这般不干不净的’。”
“你——”
“够了!”
凤姐还待抢白,却被贾琏断声喝止。看着成亲堪堪一年的妻子,他满面失望地说道:“我本当你生性善妒,所以行事全无心肝。没想到更有甚者,你为了出一口气,竟不顾府里脸面。蔷儿参加科考,阖府皆知,你会不知道今天放榜?你特地挑着外人在时过去,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大,好除掉满儿罢了。只为如此,你便不惜葬送亲戚一世的名声。你的心肠何止歹毒,简直是泡在砒霜里的!”
贾琏声调并不高,但却一字一字敲在凤姐心坎上,有如洪钟大吕,回荡不休,震得凤姐面色发白。之前那些自负自信,自以为是,忽然统统不见了踪影。她有种预感:从此之后,自己也许永远挽不回丈夫的心。
不理满面灰败的凤姐,贾琏又对贾蔷说道:“我虽只用银子买了个闲职,但也认识几个人。这事是二叔对不起你,我一定帮你摆平,让那些人忘了这毒妇说过的话。”
虽然知道事态并没有贾琏以为的那么严重,贾蔷还是对他有所改观。这男人虽是表面看上去贪好色,手头撒漫,油锅里的钱也要捞出来个干净,十足的纨绔脾气,但到底是有几分底线与担当的。
今世第一次,他真心实意喊了声二叔:“二叔,有劳。”
贾琏苦笑着摇了摇头,再度说道:“是我对不起你在先。”
目光依次扫过一脸苦涩的贾琏、愣然无语的凤姐,贾蔷悄然收回了之前讹诈一笔的打算。
他向来是人敬一分,还报两分的性子。投桃报李,权当是卖贾琏一个面子,至少在今天不要让他百上加斤。而且,王熙凤得到的报应,远比他原以为的要多。开始他只想借力打力,让她闹个没脸,但是现下,除了灰头土脸,她还失去了某种更宝贵的东西。
眼见这场闹剧告一段落,贾蔷离开了西院。站在下沉的夕阳下,微微眯了眯眼,正寻思贾母会不会因此事怪罪凤姐,忽有一名少女缓缓走来。
起先贾蔷还以为是荣府的哪个丫鬟,偶然多瞟了一眼,方惊觉她穿戴不俗。且兼面若银盘,目若秋水,端的是个美人胚子。颈间挂了一只赤金璎珞项圈,身段微见丰腴,这才反应过来是谁。
比前世早了几年到贾府长住的薛宝钗。
这几年刻意经营,一则靠着青云,二则借赖贾敬手下那几个神秘的高手,贾蔷消息十分灵通,两府里基本没什么事瞒得过他。当下一见薛宝钗,他立即想起某些事来。
当初方至贾府,恰逢宫内选秀,王夫人急急忙忙替侄女把名册呈了上去。但因薛家祖上虽然清贵过,如今已两世未有人做官,被人挑了个出身不显的由头,轻轻松松刷了下来。
此后王夫人大病一场,薛姨妈也再没了初至时那种看似小心却又忍不住要炫耀的劲头。虽然还是逢人带笑,却不再那么有兴头。只带着一双儿女在梨香院里度日,并时不时见见掌柜们,打理京中生意。
同样是在京里做生意,贾蔷虽未刻意去打听,却也知道薛家产业近年屡屡缩减。按说承平年间,既无战事,亦无饥馑,任薛蟠如何年少无知,掌柜们毕竟是使老的,断不至艰难到这地步。
外人奇怪,贾蔷身在局中,却看得分明:薛家每削减一分,贾母与贾政就要红光满面几天。一次两次,尚可当是巧合。但屡屡如此,教人很难不去联想。
想明白个中关窍,贾蔷只能摇头:上辈子贾府趁林如海辞世,假保管之名,从林黛玉手中拿走了绝大部分家产。林家乃钟鸣鼎食之家,林如海又放了几年的盐政肥缺,贾府坐享其成,起码拿了一二百万的银子。今世换作薛家,却不知会不会一直由得他们吮血吸髓?
好奇归好奇,贾蔷并不想去提点薛家。他与薛蟠是酒桌上的交情,有如醉后胡言,当不得真。且薛家向来也不拿他当回事,他何苦上赶着?
他只道薛宝钗是有事来寻凤姐,微侧了头刚要走开,却听她叫住自己:“蔷哥儿请留步,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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