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052】二章 蒜姜葱(2/2)
“哎、哎!”常思豪顺着他的推势身往后仰,忙使手护住杯子,打了两晃好容易站稳,抹着脑门道:“好险好险,这酒可是皇上亲手斟的,别说喝不喝的事,就是碰洒了,我也担当不起啊!”他的肢体动作表演起来极真【娴墨:和老梁学过“眼中出神,骨头说话”,能不真乎?越发地真成大戏子了。】,连隆庆瞧着都像是徐阶想故意将酒拨洒一样,脸上便有些不好看。
徐阶瞧出皇上不悦,只得双手将酒杯接过,先谢过皇恩,又在常思豪脸上盯了片刻,举杯一仰头干了下去。常思豪笑眯眯地瞅着,一见杯底,鼓掌大声叫好。这杯酒下肚,徐阶只觉从心窝到嘴边燃起了一条火,整个舌头连着口腔都在发热发麻。常思豪适时舀了两勺羊汤【娴墨:羊肉属温热,上狗肉汤就更可乐了,可惜皇家不吃狗肉。】,孝子贤孙似地【娴墨:陈佩斯饰?】端递过来,他顾不得许多,接过来咕咕喝下,一时脸上汗珠在皱纹里乱窜,滴滴嗒嗒顺胡须尖往下淌,头上的白布带已被汗塌得透了。
常思豪满意地归座,笑道:“皇上,您看怎么样?俗话说养精蓄锐,精要养,汗不能养,这汗一出来风邪自消,阁老这病啊,算是到头儿啦!”
汗是不能养,阁老养汗【汉】成什么了?而且病好不说病好,只说到头,病到头不就是个死吗?冯保在旁听了也不敢乐。徐阶缓过点劲来,脸上却是一副受用之极的样子【娴墨:忍性大,真高手。】,笑道:“呵呵呵呵,借侯爷吉言。老夫这病若真能‘到头’,那便是拜侯爷所赐啊。”
常思豪笑道:“阁老说到哪儿去了?您这身系天下,可不是您一个人的身子【娴墨:此身是谁身?】,病也不是您一个人的病【娴墨:是谁病?】,那满朝文武、大明子民都眼巴巴地盼着呢,这杯驱寒酒要真是起了效,那可是‘天下之福’啊。”说话时拿食指有意无意地横在鼻子底下蹭着人中。
这颇像郭书荣华的姿势作派,徐阶自然熟悉。如今是朱家天子,东厂天下,这“天下之福”四字,似乎隐约暗示着某种阵营。他心里咯噔一沉,神思便不由自主地往别的方面飘去。【娴墨:徐阶思维飘处,恰非读书人思维应去处,反要在谁身谁病上着落,在大鳄活蛆中着落,在家国国家中着落才好,大明黑洞可不是一杯葱汁、半碗羊汤可填满的。】
常思豪见他微有点儿动作,脖颈衣缝便叭叽叽地响,汗衣潮泞得像老太太的馊裤裆,却仍是这般稳定从容,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他来了,琢磨着还得加把力气,便托起杯闲闲地道:“皇上,到南方走这一趟,我对古田的事也有了些了解。”隆庆精神一振:“哦?说来听听。”
常思豪道:“韦银豹不过就是个农民,手下的人也大多是穷人,他们在古田能聚众十万,搞这出这么大声势,没有财力物力是不成的。广西周边尽是些苗獞蛮民,农耕并不发达,很多还在靠狩猎为生,哪来的钱呢?”
古田方面的壮大,背后有聚豪阁在支撑,这一点隆庆和徐阶心里都清楚得很,但隆庆要用徐阶治国,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得太深。自打三君大闹东厂之后,徐阶也一直想撇清与聚豪阁的联系,所以两人听得明白,却都不来搭这个茬儿。
常思豪却也不提聚豪阁的事,眼神从两人脸上收回来【娴墨:收的是神,而非目光,大有区别。收神是不再往深了品二人表情,收目光,则是转开眼了,那样反显话中藏话,在徐隆二人看来,意味将大不一样。有些人编瞎话骗人时,喜欢直勾勾盯着对方看着说,这就是在内部建墙,怕人家识破打破,反成不美。】,道:“据我的查访,他们有一些大的财东在支持。这些人原来都与倭寇往来甚密,干的都是走私犯禁的勾当。自打俞大人、戚大人平灭了倭寇,这些财东富户便断了暴利的来源,对朝廷也很是不满,因此便暗暗资助韦银豹,希望古田起事,让南方再度乱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从中牟利。【娴墨:半虚半实,况味隐约】”
这话有些恍惚,徐阶却听出背后藏着些比葱姜蒜还呛人的味道【娴墨:明点。这才是真点题处,先实物后象征,虚实互补。】。隆庆沉了面色:“当初倭寇横行之际,便是这些人在大力掩护支持,清剿倭寇之后他们消踪匿形,其实仍是贼心不死。正所谓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这些祸患看来还是要连根挖起,一体肃清为好。贤弟,你既然查知了此事,可有些具体的眉目?”
常思豪不经意似地瞄了眼徐阶,道:“这些财东大多聚集在江东江北一带,我在回京路上,已经抓到了两个主要的嫌疑。”
徐阶一听这话,就觉体内里有些地方在绷紧。微微一笑道:“恭喜侯爷又立大功,不知这两名罪犯供出些什么?”
常思豪道:“罪犯还说不上,只是有这个嫌疑【娴墨:荡开一笔。六成计在此。】。人嘛,我已经交在东厂手里,他们尚在寻查证据,至于将来是否能定罪,却也难说。不过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些人背后必有朝庭重臣撑腰,事情倒不大容易查办呢。”
隆庆沉沉地“嗯”了一声【娴墨:已会心了】,道:“盗匪作乱,商人谋财,皆须有官员相护,方才顺风顺水、无往不利。徐阁老,当初父皇遗汝予朕,是如先主遗孔明与刘禅也,朕为人驽钝,在政务上勉而无功【娴墨:这懒鬼也敢自加一“勉”字。】,人事方面也毫无建树,这满朝文武你最了解不过,在这件事情上要和荣华通力合作,务求办得妥帖,但有奸佞误国者,不要姑息才好。【娴墨:会心却仍用徐阶办此事,恰是隆庆高处。】”
徐阶听出这话有点重了,赶忙起身道:“朝中有奸佞助逆是老臣的失职,此次一定配合东厂严查到底,以报我主龙恩、先帝知遇之德!”
常思豪笑眼瞥来,挑起大指:“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娴墨:笑死。分明前实后虚,尾句才是陪的。“笑眼瞥”便是线头,此言非赞其忠,是笑其头顶戴白布,像个大孝子也。孝是孝谁?孝皇上。小常是皇上御弟,则又成老徐之叔公矣。小常别去说相声,一说耍的全是伦理哏,满口郭纲范儿。】”举酒道:“来,阁老,我再敬您一杯!”【娴墨译:来,大侄子,跟叔公干一个!】
散了宴徐阶披着狐裘回到府中【娴墨:妙在一路不脱,真老戏骨】,三儿子徐瑛迎过来一瞧,登时愣住了:“爹,您这是发的什么癫?怎么大热天倒把这东西披上了?【娴墨:这还用问,当然事出有因,脑残真没的治了。】”徐阶默不作声【娴墨:多半又在想那句“仇成父子,债转夫妻”。笑死了。在外受调理,到家看饭桶儿子如活宝,这日子还有法过?】,低头往里走【娴墨:没个不低头】,直进了二门,这才把狐裘大氅甩在地下。
徐瑛赶紧过来搬太师椅让他在荫底坐下,又抓来一柄小团扇,散开衣襟给父亲扇风。只见他闭目仰在椅上喘了半天热气,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娴墨:老奸特会给自己解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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